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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道:“姐姐我们绕啊走啊,都奔的是山路,谁知道是哪山,这天师父说咱下山奔奉天雇车,不能再步撵慢行,那会日子多的。正说呢一阵风声刮来,师父说快上树防身,师父一蹿上棵大树没有影子,可我嘛得一步一步向上攀枝登柳。刚上一人高我向地上一看,这个斑斓大虎尾摆一扫地前爪一扒,吼的一声奔我蹿扑过来,我想这下子完喽,眼见虎扑过来两只大爪就要把我抓下去,我魂都没喽!只见这虎又落在地上一打旋,又见它嚎吼的叫唤起来向前一蹿,这一蹿正蹿进榨树裆里,原是棵双棒,这下子这虎向下落沉出不来,退不出去挤在裆里,我马上在树上取牛耳尖刀,这回可真漂亮,我刚要下树一声虎啸顺风来,真快呀,这只大虎围着这双棒树转好几圈,尾巴甩着头摇着,四条腿急的乱蹦,最后一越也窜进双棒树,当然卡住,可它不像那只虎老老实实卧在那里不动,这个是乱蹦乱跳一个劲叫啸,怎么嚎也出不得这双棒树,师父一见这样有把握的,从那棵得有两丈高的树上眼看几个反复跟头落地,向我招手下来,叫我用飞石打虎眼。两个飞石也做脸,正中虎的两只眼成俩血窟窿,我看下边那两只眼仍在流血,这是虎向上一窜我的时候师父打中两只虎眼,这手眼敏捷我学十年也不行,真快。”

玉姝道:“没有本领敢去深山闯荡?总有特殊把握,都照你那样没心术只知道傻叫姐姐,没材料。向下说,还没完呢。”

玉姝道:“姐姐你听,师父拿出牛耳刀顺虎水门插进,开了腔肠子哗的流出来,这叫活皮,是血液驻留于皮未失血,你看毛总是颤颤动摆,我俩涮毛把皮肉弄净仍住山洞,日捉猎夜宿为把虎皮晾干,这才收拾包裹下山。此时正是大雪节,我俩下山雇车奔奉天,方知是哈达岭,即在奉天过的年。正月初六日师父给我雇好车奔营口,叫我在八月十五日一定到北京。告诉我路上不许耽搁急急奔家,师父从奉天奔内蒙,他说从古北口奔密云县,要遛遛燕山的山脉。”玉姝接道:“一起十年,没说句家常话?”

王春道:“在奉天住店间师父对我说,他青岛还有两个侄女一个侄子,他说来东北时从青岛路过,寻一个月没着落,他很堵心。”

玉姝接着说道:“我就想到这里,他一定胸中有窝心的事。都多大,都叫什么,住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你问没有?”

王春答道:“我只有一听没有细追问,我想青岛距此三百上下地,问那有什么用。”

玉姝说道:“我问你,你去东北乱窜,怎么在凤城碰上秦兴的?秦兴和不和你找话说?你就把财神爷推出去,这是财神爷一个劲就得你,你方得有这步拨云见日,秦兴把话递给你,你呀你呀,都不会向身上领。你真是烧香不锤磬,死锤子一个,我这点福佑着你,秦兴死鸡拽活雁,这事摆在心坎上你都不会办,你也是真叫我没法跟你生这个气。你一句一个姐姐,这是从始至终练出来一个死心眼,我是真没法治你,现在出去这十年,你可添的向我耍舌头弄鼻子,你就会拉直套,叫你架辕你都架不起来,你不信把你套在辕子里三摆两晃,就把你晃当成一个醉汉,你甭又向我挤鼻龇牙,我问你你不去青岛,也没有旁人能去青岛、济南、寿光、德州?就只你一个人会去东北碰上一个秦兴?就再也没人会碰上秦兴那心上的侄女侄男?因此你是一个心窟窿,就不能再问都是多大,都叫什么,可见你跟坐墩相差无几。”

“我跟你说,这秦兴有特性,一不为家二不为钱,三不为名。”王春接过来道:“姐姐你没看见人,坐屋炕上算账,就把一个人内心看个透。”

玉姝跟上说道:“这些事都从你嘴里喷出来的,你说秦兴把金银都散给穷哥们,你又说去青岛寻侄男侄女,这都是你听来的,你不承认你是牛心?你还说我坐炕上算账,如我要是说没用的话不值钱,秦兴这次必定回来,他还得下苦功去找。我跟你说你不会拉套。秦兴他心里有数,他不完全透给你,只有一点透给你这没心缝的。”

我跟你说:“咱村有现成的人,他哪里都去,外号叫万事通,你出去那年他九岁,今年可能十九岁,村里都求他买这买那的,大名叫孙二审。他爹叫孙永全已死三年多,外号也叫这万事通,他爹死后这小子继承他爹这点能力,就天下这么乱,他没停下脚步,还是哪里都去。我说王春那王春那,你上炕认得姐姐下得炕穿鞋,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好事摆在眼前你都不会办,你总还向我说出去还学些人情,你说你学的东西在哪里?这也难说,你没那心缝教也白费功夫。咱别费舌头磨唇,这你回来了,等你去北京回来再说吧,今天是三月二十八日,你去北京七月初十四走。你在这一院的家间时期,把你会的教给两个小子学一学,这些金银也别动,等秦兴来再定计划。我不指望置买土地,我爹留点土地从始至今还是愿意怎给就怎给粮。我没争论过,我今年四十二岁,从幼可也没有享受什么,可我也没吃糠咽菜,只接着这点谱支配。我也没省心我也没太费心,不过着一些急也是为你而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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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时你好好休息几天,过十天八天的,把东头老刘那房都收拾清净,该抹的抹一抹,把里边都刷下白,把炕席换一下,把院子前后都收拾整齐,抓时间去买几床被褥材料,你不会我跟你去,也得给你做两身衣服。上北京不能还活花子似的。”

王春一边听又一边弄鼻子玩舌头,玉姝说:“你总弄鼻子,我告诉你,不一定哪天,如把我惹上来我是用棍子削你!”

“我跟你说这事已经明显,你糊涂我也跟着你装傻,我不干不机敏的事。”

外边好似几个人一齐说:“王春回家来?”玉姝听外边来人,急速一摁炕脚噔咚跳下地,一掀门帘,哟,迎上周三婶蔡二叔,邢二哥骆二叔,都是老人,连男带女十几名都齐声道:“哎呀呀,十年那,好不易呀!”这个握握手那个搂一搂。

玉姝扯着嫂子们婶大妈都进得屋,这个说比走时候胖了,那个说可不瘦,二哥说是外边开买卖还是帮人呢,还是合股?赵二哥道是在奉天还是四平街,是吉林是大连是营口,还是抚顺下煤矿呢?

“哎呀呀!”骆二叔把话拢,“你们真是都来猜谜,这样的话总没个头绪,话不够大家说的,都把大侄子奔过去,可听王春说个什么?依我说干什么都好,总不会出去玩的,更不会容易,总的无论干什么都好,回家住媳妇就一心无挂,他这是真的。”这几句方得把大家话头压下去,也使大家都笑了一阵。

大家把话说得包干,叫王春不好张嘴。皆因自己是买卖都没做,只在这十年转个大圈跋山涉水,一天没闲是这样回来的。在一般人闯关东,大部分去东北种地,十有二三落在城镇做买卖,独我王春这个行当特殊,但也有打猎的都没去东北,都在山东各山寻猎物,或是平原打个兔子老乌鸦的……

骆二婶跟道:“昨天过午我是奔这里来的,因我半月没来和侄媳说些话,我怪想的。”一边拽着玉姝手一边脸对脸说,“我一出胡同见个车停在门口,王春背个大包袱拽拽的,从车上背上身。我想过来帮忙,见那车一摇鞭走脱,我想是没有东西的。王春进入街门我也不想热热乎乎进来打扰,因我多个心眼,别去滚个不好说话什么的……”

玉姝道:“看二婶说的,不是什么小夫小妻的,我们都老掉牙的,也不过是十年,这是值得心里紧张的?”

骆婶道:“我不说别的,我只恭喜大侄媳好造化,向来我总和旁人说,怎看怎看怎瞧,从十方来琢磨,定有吉星高照。我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几年年三十日,我爱看福星和喜神,我们俩吃饺子,总是半夜子时准时正吃。可我上完供即去门外向四厢看,只你们这一带就跟打闪一样刷刷刷,后尾带红光。”这么一说把大家都给说笑起来,弄得哄堂大乐不止。

这边陈大爷说话了:“大侄媳妇,我们来是看看王春大侄子,应互相把想念销销,从中摸摸底,出去这十年不易。”

玉姝道:“大叔,青山外边烧水呢,咱没茶叶喝杯开水,都舒舒心情,平常都没时间坐一起说什么话,今天有这个机会多多坐一会,这时都收工不下地,如我挨家请去,正是忙的时候,贪早贪晚的。婶、大妈、嫂子、叔叔、大伯、哥哥喝口水多说阵子话。我再把他出去十年回来的话说给大家听听,咱们爷几个娘几个都开开心,凑个热闹,清楚清楚他出十年都干什么回来的。”

青山巠山快斟水,当然没有那么多茶杯,只好用吃饭的大碗,大家喝足,使得这间屋子喧哗起来烟气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