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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道:“老哥咱交个朋友吧,我跟老哥说,我可能在八月二十五以前回这里,咱哥俩留个话。如果巧相逢,免去我下船奔走张罗脚力。”车板子欢喜说:“即如此,再见。”

王春和车板子抬着大包袱上了船互相告辞分别,此时正是西南风。太阳下山船上放,顶水船行如箭。水路来往兵船多,小船很少,货船也不太多。这夜半变了西北风虽说不狂,树身子也晃动起来。是夜停航等风,这样的风力阻碍行船。更不知哪天启航,不仅王春着急,船家也着急。

因为沧州一带官家抓船载兵,幸亏是货船,没有急逼卸船。五天后风力减弱,白天寻拉纤的赶紧离开此地,一直拉至天津。这天算来是十二日,船卸货又是一天半,也兼等风。十三日的中午调向摇树头的南风,这方放船北上,夜半子时至通州。王春足足哀叹一声我的姐姐呀,说我别死耗子似的,这日子可真真够准的。因今天是十四日,姐姐你怎给掐算的呢。

听喊呢,王春此时背起预料套,去通州下船。刚一蒙蒙亮弯着腰背上岸,哎呀呀,这背带省我多大劲,好不容易爬上岸,这通州的西岸高有两丈多的,稍有个坡度,不从此上没有路。

上得岸就听有人喊去北京的搭脚走,搭脚走,王春听入耳一看是一个拿皮鞭的,当问朋友我要去北京,这位答道正好来来来,眼前即是咱的车,上车上车,这赶车的帮个忙把包袱拖进车里,王春一摁辕子上得车,车板子一摇鞭,车轱辘嗯嗯闷声闷气。

这是一匹黄马,拉起车四六步向前飞驰。王春又说一下老兄我去齐化门。赶车的道:“老弟你如去城里,飞不过去齐化门,你放心吧。至迟中午即到齐化门。”

王春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当然不能多说一句话,赶车的把你拉向内蒙古或北冰洋,你也不会说出方向不对。只听马蹄声呱呱呱,车轧车辙使车身摇摆。又听咯咯噔声刺双耳,如果坐过车的人会随车身摆动,这王春还是从奉天回家,在那条长途路学出坐车的规律,不能把自己身子固定起,必随车身的摇摆,坐躺都是轻松。

皆因车辙不是平缓,它是两条沟,左右的深度都不相同均是高低不定,但是车辙尺寸是相差无几,甭管是大四网,花轱辘还是小车子,在这北京左右普遍相同,是蜿蜒如蔓通往四面八方。

这时登上石头路即是三间房地带。至齐化门这三十里路均是三丈宽的路面,又名“东陵路”。这段石头都是一两丈长相对排铺地,两厢是村庄地带,即有大车店至关东店。当然这是皇城脚下来往行人车辆多,不是人挤人车挤车,总是能不断往返的相延继。王春心里说这就是北京,甭管怎想这车登上东大桥,自家双目不够用,见两厢的买卖不说挨靠,也相欠无几,自己想和车板问知一下又不好打搅,这时听车板说呢,“老客,齐化门,这就是。”

王春下车又是想看眼大佛爷龛,但是这里来往人行车辆多,眼就不够用,比不得那山林沼泽地,这时只好先搬大包袱。心是这么想手不去做,想着师父说就在齐化门等我,可我去哪里找。心中正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没个主张,靠车辕搬动包袱脸朝里。

这时候衣襟不知是挂在何地方,极力的抻动,别管是什么意思,我的包袱不能叫任何人背跑,“我的师父”不由说出了口。

秦兴噗的笑出声,问车板子你去城里吗,车板回道:“我就是西河沿的家。”秦兴笑道:“那正好,我们就住煤市街三义客栈。这么咱都顺序的走前门。”扯下王春两人上得车,一摇鞭进入齐化门。王春他看的两眼冒金花,串进哈德门拐进东河沿,穿过前门大街至店门首,二人下得车。

王春背起包袱,秦兴前领下得铺,门框上写着六号。秦兴又扯着王春去吃饭,回店已是戍时末。王春这时有师父心里把牢得很,吃饱了也生了困倦,但怎样也要把这一路的心事说个通顺说个仔细。

秦兴打开包袱看着这些珍珠,说:“这珍珠轮在娄美珺身上,你可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可也都为的是夺元宝。元宝没到手就死去。我想呢,就咱这皮毛,野参,就够慈禧抖弄的。我这里想呢咱们不拿出去那么多,拿的再多也是那么多元宝。因东西适合心理就多给,不能要价还价,咱这东西给她一半。这珠子一粒不给她。”

“她愿意要,咱别傻子似的献宝,咱也是卖命来的。都给她多要元宝够劲头,她吸气不拿,这东西一漏白出不了她手心。别的文武大臣没那么多金银,也不能叫那群人知道,这东西叫谁知道都是祸根。咱俩还没有夺天之能,也不能和慈禧见面,见面没说的。”

“我跟你说咱们去买针线,皮毛只虎皮拿出大的小的各四张,其余都给她。独这珍珠一粒不漏,过后咱细水长流分段再给她送来,一点一点馋她。咱们把包袱还缝好,这回咱不明背都装筐里,买两筐葡萄,鸭梨苹果、山里红、大桃、香蕉橘子,大核桃,把这些都装核桃筐底下,再买筐月饼,咱今天睡觉,明天十五日,咱十六进皇宫,我都把话递过去只候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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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王春双手摸着这床有了主心骨,眼皮实在睁不开了,也是这样,一个人行路处处着心着眼,困也不敢睡,这回晚饭两个都没吃,一直睡到天明太阳出来方得解困。

两个人梳洗完毕又去吃了早饭,方得顺步溜达,去天桥看看杂耍。卖膏药的卖大力丸的唱大鼓书的,还有拉洋片的耍猴的摔跤的等等,多种多样。这一遛就是晌午,两个顺前门大街向北走向欠两箭多远,就要到施家胡同,这带路北有二三百人围个圈子。

王春向前挤去,只见围中央是俩十三四小姑娘,对打旋转,左右前后,辗转腾挪上下翻飞。就似两只蝴蝶十分动眼,但王春也说不上名字是什么称号,俗话说:不懂看热闹,懂即知门路。

又见地中央坐着一个比自己大不多少的老壮年,约有四十左右穿一身蓝,上身是短衣围个青褡腿,两眼颇有神气,他坐在中央两个铺被卷上两手交叉,放在两只膝盖一搂,双睛注视前方,存神的望着。只见这两小姑娘穿的是一身青市布夹袄套褂,里边是什么色看不透,两只小脚穿一双竹青地刺的蔷薇花,领子高还是件半身,左衿都没有绣边花沿,完全是一堂色。两个均有五尺有余,每人一个大辫子,在头上用簪钎插一个,头顶稍歪向左一个大髻。这时练完功两个对脊站立,向四外转着看。

但只见人不少,没人向外掏钱,还有的不少从圈外溜跑,就和那老鼠一样钻了,诺大的北京城,市民和来往人不趁钱,还没有个集市农民卖只鸡都扔进两文。这天子脚下都学的耍滑头,哎哟哟都是满地寻便宜的,这俩丫头心里嘟哝,脚底咚咚跺。

王春见此掏出五两一锭,扔进两个姑娘脚底,欠一哈砸脚,这王春也显一手。这俩姑娘大眼追着扔来的方向,一边哟哟哟谁这么阔气。只见师父秦兴那边乐呢,这么一带头招出扔铜钱。真有十个二十个的扔,这一扔钱还想看,可拣完钱俩姑娘背起被卷,奔大街向北走去紧紧追秦兴,看意思说了一阵话,这俩姑娘和那四十余岁的即朝鲜鱼口走去。

王春看得真切,师父不说,王春总不会多问上一句。秦兴带着王春进大栅栏,去鲜果店买应该买的,只能放上些日子的类品。当前进入秋凉,不磕不碰温度适合,即能多放日子,买了大梨两筐橘子十篮,香蕉十篮沙果两筐,葡萄两筐山里红两筐,大桃两筐核桃两筐,栗子两筐,又买了三个空筐,预备匀筐,这样把一切应用都筹备好,也无心再听个戏的,只有饥餐渴饮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因客店哪个屋都写着钱财交柜,衣帽自看,莫谈国事。又因这王春不善说,秦兴说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琐碎,是变化无穷的故事,都是古往今来缠搅情谊牵连与败坏苟且之事。

天明即是十六日,辰正秦兴从西河沿雇来一个轿车,二人把包袱抬上都坐上车,而后朝樱桃斜街闪入又转向顺治门。而后又拐向一座门前,距门半里之处坐北面南,是一条脊前出滴水檐青砖青瓦房,前脸是半装修万不断的窗登,红油漆。王春数去共有十余间,路西是稀稀拉拉的槐柳杨榆,此时车子停住,王春和师父下得车,只见师父走向北首一家店门楣上悬着一块匾,上书隶字样三个大金字“静养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