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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曾任扬州总管, 江都是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

江都的行宫已经建好。他带着众臣重游故地,在马背上奏乐,做《江都宫乐歌》。

“扬州旧处可淹留, 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 长皋麦陇送馀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 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歌伎们怀抱各种乐器,侧坐在马背上边弹边唱。

骏马前行的时候, 歌伎衣袂飘飘,仿佛天宫中的仙女。

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没有参加这一场马背上的游园会。

他们和萧皇后坐在高台上赏景。从栏杆下往下望去, 正好能看到皇帝和众臣的“游园图”。

萧皇后笑道:“三郎,你擅长作诗, 据说能五步成诗, 现在可有灵感?”

李玄霸“老实”道:“其实我的五步成诗是提前做了准备。去郑家之前,我已经猜到他们可能会出的诗题,大约就是描绘一些景物而已,总不会太过为难我。现在让我作诗,我还要琢磨一会儿。”

萧皇后没有因为李玄霸的“坦白”而小瞧李玄霸, 反而更加喜爱李玄霸的聪慧。

“不急,慢慢想, 想不到也没关系。”萧皇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道,“作诗只是小道。”

李玄霸点头:“是。”

李世民凑到李玄霸耳边小声道:“你不是能看到未来人的诗?真的选不出一首好的?”

李玄霸:【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世民的眼睛扑闪扑闪。这不是挺好吗!

李玄霸无奈:【这是诗仙李白不得志时候的诗, 你看我的阅历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抄诗也要符合人设, 循序渐进。现在我的阅历就只能抄些单纯的写景诗。再大一些, 可以抄些有少年意气诗。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一首诗可以用。等皇帝回来,我就献给他。】

李玄霸要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涂涂,装作很努力地在挤诗句的模样。

李世民帮李玄霸研墨。

萧皇后和后妃、公主都好奇地看“神童”作诗。

待杨广玩耍结束,回来邀请萧皇后和后妃去水边散步时,看到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脸上都抹了墨,像是楚州进贡的小花猫似的。

杨广朗声笑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在做什么!”

李玄霸抬起小花脸:“回陛下,我在作诗。”

李世民抬起小花脸:“回陛下,在玩笔墨。”

杨广听见李玄霸说作诗时好奇地凑上来看李玄霸做的什么诗,听见李世民的话后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

杨广低头看着李玄霸已经写出来的四句诗,念道:“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还行。”

是还行,你自己做的诗,能不行?

李玄霸现在所写的诗,就是杨广所作的《泛龙舟》。

后世人根据《泛龙舟》所描绘景象,认为这是杨广在南下途中写的。但杨广每次有写诗的灵感,都会与萧皇后品鉴,李玄霸确定杨广现在还没有琢磨出《泛龙舟》。

李玄霸猜测,这个时空中的《泛龙舟》,可能是杨广在江都回忆南下情形时写的。

杨广自己的诗,他应该是喜欢的。而且如果杨广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诗意”,李玄霸正好帮杨广把这首诗引出来。

杨广曾说,“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很不喜欢别人的才情压过他。

李玄霸如果拿来一首李白的诗惊艳四座,不说年龄和阅历不合适,只说“惊艳”,他就完蛋了。

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来侄儿该抒发胸臆了。可侄儿怎么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杨广先惊愕,然后失笑:“让你伴驾,你还抱怨了?”

李世民帮弟弟解释道:“我们还小,欣赏歌舞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说罢,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惜他脸上那几条墨痕太过滑稽,看着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顽童耍宝。

杨广身后的大臣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面对皇帝完全不胆怯的孩童。

皇帝将外戚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很常见,如汉武帝就曾亲自培养霍去病,霍去病还嫌弃不肯学。霍去病的儿子霍嬗也是四岁授侍中,常伴汉武帝左右。

哦,这两个人都死得早。

大臣们在得知皇帝将唐国公府的一对双生子养在皇后处时,都私下道唐国公李渊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惮的亲戚了。

现在看见李二郎和李三郎对皇帝亲近自在的模样,他们心中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杨广对喜爱的人十分纵容。现在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时候,很乐意做这慈祥长辈。

他让宫女打来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脸,笑话道:“朕可没让你们去看歌舞,而是让你们好好看看这壮阔山河,增加见识。”

正被宫女仔细擦脸的李玄霸将手中的笔双手捧起:“侄儿增长的见识不足以写完这首诗,陛下,帮侄儿添几句。”

杨广还未说话,萧皇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写诗,你却让陛下来帮你?陛下,可不能帮他写。”

李玄霸道:“龙舟宏伟,小儿年幼,实在是写不出能描绘龙舟宏伟意境的诗。”

杨广笑着拿起李玄霸双手捧起的笔:“好,朕帮你添几句。”

他看着这四句诗时,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现出后四句,就好像这四句诗本来就在心中,只是借着李玄霸的诗句引出来而已。

略一沉思,杨广运笔如飞,补道:“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李玄霸嘴角为不可见的上弯。

杨广沉思了一会儿,写完最后两句:“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李世民看着这两句诗,眼中出现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间地’和‘鉴里游’二句,只有皇帝能写出来。表叔,你替侄儿补完了这首诗,侄儿能蹭着表叔的诗才传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乱杀,表叔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发散!

杨广闻言,捧腹大笑。

他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自谦道:“算不上什么传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来帮朕重抄一遍这首诗!”

一个面相清瘦,鬓间有些许白色发丝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铺开一张新的纸,体贴的李世民立刻伸长小短手,帮虞世南铺好了纸,还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听耶耶……早听父亲说,虞舍人的字是一绝,阿玄阿玄,今日我们能开眼界了!”

李玄霸顺着二哥的话道:“对。”

他为虞世南捧来一支新的笔。

杨广笑道:“李渊确实向朕夸赞过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诗,勉强相称。”

虞世南先见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眼神不由露出些许暖意。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将眼中感情收敛,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洗笔蘸墨,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广大笑一声:“好!给朕装裱起来!”

虞世南放下笔,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世民很小就喜爱书法。他围着虞世南的字绕来绕去,兴奋得停不下来,把杨广和萧皇后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来这名字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学馆“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现在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虞世南是一个近五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侧,眼神沉郁如结了冰的古井,把心里所有豪情壮志都封锁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会相信还有被明君慧眼识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将来以刚直敢谏闻名于世,时称“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李世民的视线从虞世南的字离开,投向了那个微微躬着身,表现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

这模样不像个刚直敢谏的臣子啊。

李玄霸:【现在他还不是。】

哦。李世民挠挠头。人的变化真大啊。

但虞舍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难道是白发苍苍后才突然变成刚直的人?

虞世南注意到李世民的视线。

李世民不仅没觉得尴尬,还对虞世南笑了一下。

他对杨广道:“陛下,我和阿玄玩了这么久,也该重新拾起学业了。虞舍人的字真好看,我和阿玄可以跟着虞舍人学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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