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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心情激动之下,居然起身将李玄霸抱了起来:“是朕嘉侄!”

李玄霸僵硬:“陛、陛下,请放侄儿下来,侄儿已经长大了!”

李世民嘴角微微抽搐,手收拢在袖子里掐了手背一把,才忍住了笑。

杨广将李玄霸放在地上,使劲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开怀笑道:“前人写了几百年的诗,确实该换一换了!朕命你为协律郎,为朕作新声!”

李玄霸跪地领命:“臣遵旨!谢陛下!”

杨广将李玄霸扶起来,又拍了拍李玄霸的脑袋:“李三郎既为八品职官,从八品的守义尉就不适合你们二人了。今日起,你和李二郎都为正八品的怀仁尉。李三郎为秀才,李二郎能射虎,若不是你二人年幼,至少该由从五品朝散大夫起。”

大隋以散实官为本阶。杨广将散实官的“实”和散官的“名”合二为一后,新的散官品阶就是官员的本阶。

协律郎是太常寺正八品职官。杨广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散官官职也提到了正八品,李玄霸入太常寺当值的时候,就不用对比他职官品阶低的官员行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欢喜地谢恩。

杨广又道:“李三郎年幼,不需要每日当值,你只用填好词交给太乐署令即可。”

杨广想了想,改口道:“还是直接交给朕吧。今日之后,你要稍稍努力些,奉旨为朕填词!先定十首词牌,朕好广召天下文人为朕填词!”

李玄霸道:“是。陛下请放心,臣写奏疏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杨广笑道:“你应当也是准备好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宫殿时,两人脸上的喜色消失。

马车上,李世民挠头:“陛下应当是在奖赏我们吧?但陛下的神情和言语,我怎么总觉得有些古怪,心里有些堵?”

李玄霸看向马车外繁华的东都城:“为皇帝做‘新声’的协律郎,是一个典故。”

李世民抿嘴:“陛下果然话中有话。什么典故?”

李玄霸道:“协律郎原称协律都尉,汉武帝因李夫人的兄长李延年善新声,为其置此官。”

李世民脸色一沉,磨牙道:“他在侮辱你,侮辱我们家。”

李玄霸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应当不是我俩的错。最近勋贵皆对父亲很殷勤,有将父亲捧向勋贵领头人的趋势。他是在敲打我们家。”

李延年和李夫人出身倡家。李延年年轻时就因罪遭遇腐刑,在宫廷中养狗,后因其妹李夫人得宠而颇受汉武帝喜爱。

李玄霸自己不在乎杨广将他比作李延年。

李延年是西汉著名音乐家,所做的事和他一样,就是为音律作新词。其《佳人曲》是后世五言诗的开端。

后世极文雅的诗词文体都是由乐工率先填词作为开端,而后再被文人发扬光大。李玄霸现在所做的事,和李延年区别不大。只是李延年是无意开创了五言诗,李玄霸是故意推动“民谣词”向“文人词”发展。

但对于唐国公府而言,这确实是侮辱。

李延年姓李,唐国公府也姓李。

李延年是外戚,唐国公府也能挨上外戚的边。

李延年的家族在李夫人死后,先因其弟李季“奸”乱后宫,李延年和李季被族灭,在外攻打大宛的李广利逃过一劫。

太子刘据因巫蛊之祸自尽后,李广利与左丞相刘屈氂想要推举李夫人所生皇子刘髆为太子,惹正思念太子的汉武帝震怒,李广利也被族灭。

李家至此彻底覆灭。

杨广想用李延年之事来敲打李渊。汉武帝时李家的富贵都是因汉武帝起,当他们对汉武帝不忠诚的时候,就举家族灭,生了皇子都没用。

李渊的一身富贵也都系于他,若是李渊不忠诚,他也能灭了李渊一族。

可唐国公一脉是先因功劳当了唐国公,后碰巧和隋文帝成了连襟,才从勋贵挨上了外戚的边。

现在许多勋贵和世族都被赐婚公主,难道他们都变成了外戚?

李延年一家还是故倡。用倡人比唐国公府,这侮辱的劲头真是太大了。

李世民这么心大的人,都被气得捂着胸口,感到胸口闷疼。

气红了眼的李世民道:“我家现在对陛下没有任何不敬不忠,你我二人更是对他百般讨好,他为何如此侮辱我们!”

李玄霸帮二哥拍背顺气:“他就是这样多疑,习惯就好。”

李世民憋着气,回家后将此事禀报给李渊。

李渊沉默了半晌,道:“大德,你不该上这奏疏,过于谄媚了。”

李玄霸道:“是我思虑不周。”

李世民皱着脸道:“耶耶,你这话就没道理了。他是皇帝,还是我和阿玄的表叔。我们与他之前关系一直不错。无论是身为臣子,还是身为晚辈,阿玄有了新奇的点子都应该告诉他。撰写新词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不是文人的雅事吗?明明是陛下阴晴不定突然侮辱人没道理,怎么还能说是阿玄的错?”

李渊被李世民堵得脸色有点青。

李世民看到父亲有些生气,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举,明显是敲打父亲,我和阿玄遭了无妄之灾。父亲不自己反省,还怪被牵连的我和阿玄?父亲你怎么如此没担当……哎哟!你恼羞成怒!”

李世民被李渊按着揍了一顿。

李世民躺在榻上养伤,李渊气冲冲出门,不知道找谁倾诉心中郁闷了。

李玄霸黑着脸给二哥背上和屁股上擦药。

“二哥,你……”

“喂喂,你不会也学父亲,说遭了无妄之灾的我有错吧?”

“父亲就是没担当,好面子,你揭穿做什么?活该挨打。”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的嘴脸,呕!”

李世民就算挨了打,仍旧大逆不道地说父亲的坏话。

李玄霸道:“是推到我身上,不是你身上。”

李世民将手臂垫在下巴下,回头瞥了弟弟一眼:“我俩一同进宫,一同被陛下侮辱,怎么变成你一个人的事了?你哥我可不是父亲,不肯承担责任。”

门外哐当一声,然后是重重的脚步声由近到远消失。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将视线投向门外。

“是父亲吧?”

“父亲大概有些后悔,结果走到门口听见你还在骂他,就生气地离开了。”

“难道我不该骂他?”

“按照孝道,子不言父之过,不该。”

“孔子可没这么说过,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到父母不对的地方要劝谏!”

“哥,‘几谏’的含义是委婉劝说,不是直言劝谏。而且这句话后面的‘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被你吃了吗?”

“对,我饿了,被我吃了。”

“……无语。”

李渊冷静下来后,有些愧疚地来看望被他一时气昏头揍了的李二郎。

走到门口,就听见李二郎骂骂咧咧,气得拂袖而去,把手中带来的药罐都砸了。

刚走出院门,李渊又犹豫地停下脚步。

他反省后,李二郎说得确实没错,此事不过是陛下借题发挥,故意找茬,两个孩子只是如平常像对待长辈那样对待陛下,很无辜地遭了无妄之灾。李二郎向来护李三郎护得很紧,年纪又小,口不择言,不算什么大事。

他不早就知道李大雄是个什么性子?怎么能为孩童置气?

于是李渊吩咐身边的仆人再去拿一罐药膏来,转身再次回到了门口。

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争论“子曰”。

李渊驻足听了一会儿,听见了李世民的胡搅蛮缠和李玄霸的长吁短叹,心中的恼羞成怒不由消散了不少。

他扶额苦笑。

罢了罢了,李世民就是这个性子。

李渊推开门,板着脸骂道:“大雄,你反省了吗?”

李世民扯着嗓子道:“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反省?父亲,你反省了吗?”

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李渊:“……”

李玄霸赶紧张开手臂挡在床榻前:“反省了,我反省了,父亲不要再打二哥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为陛下填词,让陛下认为我是在谄媚他,借李延年的典故敲打我。都是我的错……”

哭啊!李玄霸!你快哭!

干!完全哭不出来!

李玄霸正在努力憋眼泪的时候,他身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哇呜呜呜!父亲你为什么要欺负弟弟!弟弟根本没错!坏父亲!阿玄!我们回大兴!我们回去找娘亲!不要父亲了!我讨厌父亲!!”

李世民悲从心来,之前挨打都倔强地没掉眼泪,现在李玄霸主动揽锅认错,他再也忍不住,呜哇大哭起来。

听到二哥的哭声,李玄霸虽然心里不悲痛也不委屈,但不知为何也鼻头一酸,眼眶一红。

李渊看着号啕大哭的二儿子,和垂着头无声呜咽的三儿子,手足无措。

“不不不,是耶耶的错,别哭了,都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李渊掏出帕子不知道该先给谁擦眼泪,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又是因为皇帝猜忌侮辱他而悲愤,竟也落下泪来。

于是屋中父子三人哭作一团。

后来李渊和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李世民抱在一起嚎哭。李玄霸的眼泪干涸了,默默地看着这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尴尬。

脚指头都扣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