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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将柳公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他说谎,若他是假的,对白二爷剐刑之时戴面具那人根本无需讲话,继续由他扮就是了,怎会让他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柳公点头:“但我们没时间审他了,要开拔了。你决议如何处置他。”

花儿想了许久,这个千面人,或许还有用。便向谷翦请示,想将他绑回匪巢。那算命老儿一听要回去,吓得屁滚尿流,被堵着的嘴呜呜呜,一直向花儿挣扎。花儿又拿出小刀比住他脖子,威胁道:“看着我那个小土匪怎么死的你知道吗?”花儿比划一下:“这样一下,就死了。你们山上那么多杀人的花样,而我只会这一样。我还生疏,再练一次就能像你们一样杀人不眨眼了。”

算命老儿终于安静下来。

行进之时花儿一直走在他身边,不时打量他。花儿在想,为何屋里一人、戴面具一人,而那些土匪不闻不问呢?会否霍灵山的匪首,原本就不是一个人呢?

她问柳公是否有这样的可能,柳公思量许久,点头道:“或许。若果真如此,我也大致能猜出为何是霍言山压着白二爷去霍灵山了。”

花儿一瞬间也懂了。

霍灵山匪想要兵器向太子投诚,只有白栖岭在,才能引出他们的匪首。然眼下也只是猜测,花儿的心中忽而透亮一些,若事情当真如此复杂,那白栖岭会否有死里逃生的机会呢?

又想起飞奴在黑夜之中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画图,还有他虚揽着她肩膀轻声饮泣,或许飞奴是在与她作别。他说他要剐白栖岭第一刀,然而剐他第一刀的人并不是他,他不知去向。

飞奴言不对心,要她别恨他却是真的。

与她一起在柳条巷长大,陪伴她十几载庇护她十几载的人,他的心如深海一样深,又带着无人能解的谜团。只要他不说,就无人可知。

这样的思索缓释了她身体的疲惫痛楚,他们是在下一日傍晚到达天梯的。从天梯下去就是匪巢,他们可直捣靶心。谷翦却要大家藏起来,派花儿下去探看。

“知晓如何应对吗?”他问。

“知晓。”花儿笃定点头。

“你若不敢我便换人。”

“敢。谷家军的斥候没有不敢。”

花儿对谷翦执礼,而后跑走。她对这里最熟,若遇到谁也可含混过去。她走下那个天梯,看向绞架。绞架是空的,校场亦是安静的,没有人痛快饮酒、呵斥怒骂,也没有动辄而起的打斗。太安静了。

没有暗哨问她是何人,她甚至察觉不到有箭在指着她,这里好像空了。

在她途经靠后山的房子之时,踢到了什么,低头看,是一具尸体。再向前走几步,看到安静的校场的地面上横陈着的一具具尸体,这里曾发生过战斗!

花儿走向飞奴的房间,想看他是否还在。门推开,那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人,再向前一步,有人猛然堵住了她的嘴。她开始剧烈挣扎,直至听到身后人道:“花儿!是我!”

花儿闻言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到照夜!

“照夜哥哥!”

“嘘。”

照夜捂着胸口,咳了一声,花儿才发觉他受伤了。忙找火石想点火,被照夜拦住:“别点。”照夜虚弱说道:“大将军来了吗?”

“来了。”

“那就好。”照夜撑不住了,闭上了眼睛。

照夜哥!照夜哥!花儿无声地摇着他,他费力睁开眼,道:“飞奴走了,花儿,我现在好累。你去告诉大将军,白栖岭联合霍言山血洗了霍灵山匪窝。但他们大部队出逃了,还有头目…”

“头目在我们手里!”花儿抱着照夜的头不敢放手,生怕磕到他碰到他。

这霍灵山的匪窝就这样被血洗了,期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眼下无人能说。白栖岭和霍言山为何联合了、飞奴又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乱战之中受伤的白栖岭消失了,谷为先亦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敢言语,因为他们知晓或许此次少将军凶多吉少了,但谷翦却站在校场之上挥舞手臂:“白捡了一个营地!这土匪也算做了件好事!”只字不提谷为先消失一事。

照夜因着伤重,躺在飞奴的房间之中昏昏沉沉,口中不停念着衔蝉、衔蝉。花儿一边为他擦拭掌心,一边心疼这个可怜人。也有那么几次,在照夜转醒之时,她想问问飞奴和白栖岭的事,但他转身又昏死而去。

那头,谷翦等人正在看新画的舆图,这绵延的霍灵山,将是他们新的战场。以大营为原点,开启新的布防。谷翦将谷家军编为四队,一队去采集山间的奇珍异宝,交与柳公安排,最终要随商队去往各地,以换取银两;一队于山间及附近追杀余匪,寻找白谷二人;一队负责搭建临时营地,而最后一队游骑兵,去击破鞑靼的防事。

花儿意识到:这仗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年,打不完了,打不完了。

夜里她站在绞架前,想起那一日白栖岭与她说那些戏言,他那是应当不知霍言山是不是可靠,但就这么以命相赌了。这个疯子!

而有一件事她非常肯定了,那一晚飞奴就是在与她作别,他去往了一个新的地方,而他们,大概此生很难相见了!花儿还是那样去想:好在他还活着呢!好在,他还活着呢!

几日后,照夜稍好些以后,花儿随队去采山珍打猎,途经一条小路之时猛然想起是当时白栖岭与霍言山拼杀之地。鬼使神差地,她拐了进去,许是想看看那里可还有当时的痕迹。

那条路十分隐蔽,仍旧有杂草遮挡,别人根本看不出。她费劲清理了,向里走。越走,她的心越凉,越走,她的心越怕。

那潮湿阴冷的林间,一阵阴风刮过,似带着野鬼的嚎叫声。她握着白栖岭送她的镖,随时准备与什么搏斗一场。

渐渐地,她闻到血腥气,循之而去,味道愈发浓了。林间的阴风大了,将树枝刮折了,卡吧一声折了,倒下来。她躲过去,又绕过很多这样的折枝,最终在一棵老树前,看到一个靠树而栖的人。

那人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无一处好地方,脸上亦沾满了血,若不是他睁开那双黑洞洞的永带着杀气的眼睛,花儿大概永远也认不出:这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白二爷。

她不敢喘气,甚至察觉不到她的手开始剧烈地抖。

她看清了,在白栖岭的周围,用树木搭建了一个空冢,那枯枝上甚至还绑了很多野花,就在当时霍言山败走的地方,他为白栖岭造了一个冢。

花儿泣了一声费力地从折枝的缝隙钻过去,她的衣袖被划破了,胳膊上都有了血痕。以往这些时候,白栖岭要笑她不自量力,但此刻,他的眼一动不动看着她。

花儿奔到他面前,伸出手去,却不敢碰他身体的任何地方。那看到那上面的剐伤,痛哭出声。

“活着吗?白栖岭,你还活着吗?”

白栖岭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疼吗?”她又问他。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花儿从怀里掏出鸣镝,因她的手在抖,几次都放不出去。情急之下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没用,白栖岭看着她,心想:她为我着急,她把我当成家人了。

他想安慰她,但他实在太累了,在她终于将鸣镝放出后,倒进她怀中。她小小的身子着实承受不了他这样的重物,向后躺去。又怕剧烈震动令他疼,又在落地时生生挺住。

阴风又起,吹倒他破碎的衣服和伤口上,他冷得哆嗦一下。曾自称的铮铮铁骨铁血男儿,也抵不过这百般的折磨,发起了高热。花儿费力地坐起来,想抱他,碰到他伤口又缩回手,怕他疼。白栖岭混沌之间握住她手腕,对她说:“放马过来。”

他求人也没有求人的样子,要她放马过来。见她仍不动,又喃喃一句:“二爷死不了。”

在见到她以前,他坐在这天地之间,坐在他的树冢之中,察觉到自己强健的心跳忽跳忽慢。霍言山为他止血,又要他坐在这里慢慢死掉。临行前他道:“你总想占先机,我且留你一命,看你还占不占得这先机!那棺椁我为你造了,若你死了,就当我送你体面上路。若你当真福德深重,活了下来,那我等你来杀我。”

白栖岭的嘴唇动了动,花儿附耳过去,依稀听到他说:“又欠你一次。”

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