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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玉, 白栖岭自然记得。他曾与叶华裳约定:生死攸关之时,见玉如见人。叶华裳如此聪明,在对白栖岭的行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笃定他回到了燕琢, 并把玉交由花儿。她信任花儿,亦信任白栖岭。

白栖岭安顿好花儿就去找谷为先。他们都知晓鞑靼奔霍灵山是为了清剿谷家军, 但阿勒楚突然在良清扎营,欲跟朝廷多要一个良清城, 他的姿态是笃定了朝廷会给。阿勒楚在制衡朝廷。而飞奴千里迢迢来了, 带来的消息却只有大将军谷翦知晓。这未免太过蹊跷。

因着京城变故, 霍灵山如今算是与世隔绝, 外面的消息透不进,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谷为先和白栖岭二人依稀觉得,或许娄擎是要来一出瓮中捉鳖。

柳公对着舆图仔细地看,松江府至霍灵山,快则两日, 慢则三日。松江府有两万精兵,若与鞑靼成合围之势, 那霍灵山上的谷家军则跑不了。

白栖岭凑到面前, 看那舆图,他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但他并未出言, 而是转身走出去,留谷为先一人在那里。白栖岭深知谷为先的两难, 少将军手中已没有什么牌可打, 绝处逢生和全军覆没, 于他而言都意味着抽筋断骨九死一生。

谷为先闭上眼睛,此刻随父亲征战去过的地方都在他的头脑之中。山河壮美,在不停地丈量与奋战之时,他慢慢长大了,长成了如今这样顶天立地一个人。父亲总说:人当有气节,遇事当有取舍,大丈夫当有宏图远志,不必拘泥于儿女情长。

谷为先内心无比痛苦,铁骨铮铮的少将军落了泪,但也只是一把热泪而已,随手抹去,转身走了出去。

细雨还在下着,不知还要下多久,地下河奔涌着,堵住了他们与霍灵山最后的出口。他找到花儿,再次确认良清城的情况,花儿与他一一说了。

阿勒楚进城后先去了行宫安顿,而后带着人去茶楼听书,鞑靼大军驻扎在城外,大概有五万人,经由松江府去霍灵山的路被封住了不许人过,看样子许是有大动作。

花儿生怕自己遗漏任何细节,一点点回忆。她看到谷为先在皱眉思索,最后他点点头,似是做下了决定。他的眼睛很红,好像刚哭过,而他的手,始终攥着拳头。

“少将军。”花儿对他说:“其实从霍灵山下来时,大将军对我说了一句话。”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谷翦拍了拍花儿肩膀,对她说要她放心小阿宋。说小阿宋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待过了这一段时间后花儿可去接她回来。

花儿挠头道:“大将军!您好像在告别呢!”

谷翦则开怀大笑,笑够了方道:“世道如此,就把每一次分开当永别罢!另外,孙燕归,你为自己起的名字属实是好!燕琢城会回来的,哪怕三年、五年、十年,都等得起!”

还有一句,花儿没对谷为先说。谷翦突然说她是有将才之人,他有一日做梦,梦到花儿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谷为先安静听着这些,要花儿好好歇着,而他则转身走了。少将军的心被丢进了油锅,他听出了那些话的意思,父亲与他是一样的念头,别管霍灵山了,打仗原本就是一次次撤退和坚守,放弃一个阵地并不意味着失败。

谷为先听懂了谷翦了话,他在那条流金的盐河边站了片刻,最终挥手道:“去凿通地下通道!”谷为先放弃去霍灵山营救,因为这雨一直下,地下河在涨潮,他们无论如何过不去。霍灵山将成为一个战场、坟场,而对面草场上的牛羊、牲畜将成为他们新的筹码!

白栖岭闻言郑重看了谷为先一眼,他知晓少将军想通了。也想起娄褆曾与他说:谷为先才是那个有帝王之相的人。天下大事,风云多变,无论谁想站上高位,都势必要经历今日的挣扎。

他没再多说,而是去找花儿。

花儿换了衣裳,烤了火,此刻人好了许多,看到白栖岭来了就端坐好问他:“你是不是要走啦?”

白栖岭点点头。

花儿有些心酸,她自认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这些日子整日与他一起在这狼头山间跑,陪他一起在这里建造一个盐场,二人吵吵闹闹又亲密无间,这些都让她舍不得放不下。

她吸吸鼻子,又用手揉一揉,原本想自嘲地笑一笑,鼻子却堵了。白栖岭弹她脑门一下,将她拉进怀里,问她:“孙燕归,你要不要跟我走?”

花儿摇头:“不,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哪怕是跟我一起也不肯走?”

“对。”花儿点头:“你也有你的路要走。”她缓缓说道:“二爷知道吗?这些日子见惯了太多分别,让我意识到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姻缘就是这般:相识一场、相伴一程、相送一场。能与二爷相识、相伴一场,就够了。”

白栖岭不爱听这话,他想直接把花儿敲晕了带走,省得她与他讲这些废话!但他不能那样做,燕琢城破之时,她经历痛彻心扉。大仇尚未得报就让她离开,那她的心此生就不会有根了!

“你要去哪?”花儿问他。

“我要去一趟额远河对岸。”

“而后呢?”

“回京城。”

“你不去救叶小姐吗?”

“若此次额远河对岸能成,或许华裳也能得救,许多人都能得救。”

“你能跟我说这些,真好。”花儿故作生气地指责他:“从前可别指望白二爷说这些!从前那个讨人厌的白老二老是故弄玄虚!去哪不说,做什么事不说,让人去送死也不说!总之很不是东西!”

她又叫白栖岭白老二,只因他过去种种实在是“坏透了”,如今说起来还生气呢!气不过就捶打白栖岭几下,捶着捶着就捶进了他怀里。

他抱住她,亲亲她,捏她脸,又用力咬她下巴。她躲了,他追上去,最终堵住了她嘴唇。他像疯了一样,凶恶异常,花儿也遂他的意,他如何,她就如何,到了最后,倒像是一场角逐。

亲着亲着,白栖岭反倒心里难受起来,他按着她的头说道:“不管跟谁、不管去哪里,都要记得我。”

“徒增那些牵挂做什么!”花儿故意气他:“没有挂碍才走得远!”

白栖岭当真生了气,用力捏她脸,又掐住她脖子:“你再说一遍?”

花儿坐上他膝头,嬉笑道:“徒增那些牵挂做什么!没有挂碍才走得远!”

话音落了,白栖岭与她打做了一团。他们都不知别人是如何分别的,他二人都没有许多小情小意,也心酸也舍不得,但都不会停下奔忙的脚步。笑闹过了,花儿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又用力推他一把:“走罢!”

白栖岭问她:“还有话要说吗?”

“珍重。”

“不担心我在外头讨个小的?”

“你讨我也讨。”花儿站起身来叉着腰:“谷家军里最不缺壮年男子,你讨一个,我便讨两个;你讨两个,我便讨一堆。我倒是要看看最后谁的小多!”

白栖岭被她气笑了,门一推,走了。

那地下通道通开后首先就是地下一役,狼头山有毒的草拔出来,送到氤氲着水汽的地下通道里,里头渐渐就弥散起了雾气。先行嘴罩好口鼻,待对面有了呕吐的动静,就无声杀了过去。

白栖岭走的时候并未与花儿作别,但他在离开营地之时,仍旧朝她爬上的那棵树上仰头望了望。细雨沙沙作响,打在她在树上的小窝上。粗树干上架起的小木屋,人窝在里面闭上眼睛就能听雨声。也能坐起来,把腿伸出来,头探出来,看看外头的景致。别人都道这样的日子太苦,只有她觉着有趣,时常学小鸟衔泥,往自己的木窝里倒腾些东西。

此刻她探出头来,透过树叶看到站在下面的白栖岭,“呀”了一声:“装神弄鬼!”顺手摇了下树枝,大滴大滴的雨就落到了白栖岭头上、身上,霎那间就湿了一片。她见状咯咯笑出声来,觉得这一日与白二爷的较量又胜一筹。

白栖岭指着那树:“信不信我砍了它!”

“那你砍!”

花儿拨开树枝,露出整张脸向下看,看到白栖岭又是那副凶神恶煞模样,就对他咧嘴:“白老二又要逞凶斗狠了!”

白栖岭向远处看了眼,不得不走了,于是对她说:“我走了。”

“走罢!”

此刻无须多言,他转身走了,她悄悄从树上下来,跟在他身后送他。他们都恨自己嘴笨,说不出那山盟海誓的话来,无非就是斗嘴掐架。可那人儿是在心里的,尽管没有那些誓言,但他们却觉得他们的好事已经办完了,此生无憾一样。

白栖岭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片刻,最终义无反顾走向了那幽深黑暗的地下通道,那通向阿勒楚大营的路。

花儿叹了口气,又转身向回走。

大部队已经开拔,谷为先也已披挂完毕。花儿等三千余名战士被留下看守流金河,眼下这流金河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是谷家军最终的退路。

花儿跟着大部队,看他们浩浩荡荡进了地下通道,去偷袭阿勒楚的大营和草场,就觉得这打仗一事她远没有参悟透彻。她那时还未经历过这样的取舍,只当那是一次普通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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