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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子的院中有一池塘,细密雨珠敲打在片片荷叶上,声响清脆。倒也算得上异乡相逢的梁尘和梁萧二人各自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梁尘忽然苦涩一笑,看到梁萧转过头投来疑惑眼神,解释道:“ 想起了去年游历大秦江湖,途径扬州,泛舟游湖,也是下了这么一场灰蒙细雨,西湖烟水迷蒙苍茫,扬州巡抚之女吹奏悠扬笛声,荷花清香扑鼻,江南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水乡之名恰逢其时。如今再观赏池中荷池,雨滴敲打荷叶,多有些凄苦意味,再想到那林家小娘现如今的境遇,据说是被召到了帝京,封了贵妃,落在外人眼里,乃是林家修了八辈子的福分,可寻常百姓,又怎知宫廷深如瀚海,历朝历代,有多少秉性纯良,容貌绝美的女子,淹死其中。”

梁萧笑了笑,眯眼望向灰蒙蒙雨幕中的池塘荷叶,轻声道:“ 末将这些年在北狄,偶尔也听到过一些小王爷的风流事迹,不过有大将军和世子殿下珠玉在前,总觉得是有心人故意针对,夸大其词,事实有失偏颇,可今日见识到了小王爷为一女子独守城门,算是狠狠打了末将的脸,说起来小王爷与那林家女子好像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竟也会替她伤春悲秋?”

梁尘摇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替她伤春悲秋,我只是觉得像林湘云这样的女子,应该活得更加轰轰烈烈一些才对。当然,这仅是我个人之见,就像梁叔叔所说,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刚才说的话,不过是一些无病呻吟之语,提到林家,林颉溪在被擢升为两江总督以后,全家老小迁至应天,兼管两淮盐政,操江事务,已经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我师父以前说过,在其位者谋其政,加上前段日子,草原一行见到了那位东方青衣,明言要为西晋复国,若是把这些人全部扔在一副棋盘上,我想林家表面上的光鲜亮丽恐怕不会持续太久,河南王已是强弩之末,据说自断双指以后,好像已经剃度出家,李家天子念及旧情,赏了他儿子一个郡王爵位,琅玡王被贬,蜀王久病缠身,这样算下来,中原剩下的便是应天王和广陵王这两位权柄滔天手握重兵的藩王了,可即便是他们据险而守,面对那名当世第一的奇女子,以及西晋遗老蛰伏二十余年的谋划反扑,我想,那俩老乌龟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稳操胜券。”

梁萧由衷笑道:“小王爷所说不假,春秋一战,西晋门户虽不及后梁之大,却实实在在打掉了大秦定鼎天下的势头,这些年暗中蛰伏,又有东方闻樱牵头,中原各州再次陷入战乱乃是必然,世人提及东方,说起最多的,还是她的乐圣之名,但要将此人看成只会弹琴奏乐的宫廷乐师,就大大特错了,熟不知此女入宫以前,笔墨丹青,百家理义,样样精通,也曾熟读兵书万卷,擅兵家诡道,多次救危局于水火,不然仅凭几首传世名曲,如何能得帝王青睐,另设仙乐国师一职?说白了,乐艺一门,不过是她八斗之才里的单单一项罢了,更别说她现在武学修为,已经是寻常人几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她若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与其作对的人,绝讨不到半分好处。"

梁尘正想说话,就看到九歌撑着一柄缎面绣伞走入绮霰斋院落,款款动人,收伞后倒立竖放在门口,梁尘忽地记起小时候娘亲的教诲,雨伞不可倒置,很不吉利,小跑过去把雨伞颠倒过来,九歌婉约一笑,细心擦去公子肩头雨水,柔声道:“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虽不能算得上皆大欢喜,但大致方向已经谈妥,至于那些细枝末叶的斤斤计较,就交给他们那些老家伙回到府邸私下协商,反正就这么几块肉,分来分去,是肥是瘦,也就是落在谁家碗里多少的事。奴婢猜想这些牵扯利益的事,免不得又要靠家族内的适龄女子去联姻,大伙儿结成亲家,才算真正坐上一条船,也能让人宽心,想必这些天几家白事红事就都要操办起来,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情去忙。”

梁萧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梁尘抬头看了眼昏暗天色,轻声道:“春雨贵如油,眼下已是暮春末端,往后就是立夏,不如趁现在一起出去走走?”

梁萧笑道:”这敢情好,走累了,还可以到末将的小酒铺歇一歇脚,凑巧还有几坛平日里不舍得喝的秦凤酒,异乡相逢,喝着家乡的酒水赏雨,不仅能驱寒,而且还别有一番风味。“

九歌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袖子,面露忧色,梁尘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奈气笑道:“真把你家公子当成待字阁中的深闺小娘了,娇气到连雨水也见不得?”

听到这话,九歌扑哧一笑,不再固执己见,三人两伞,一起走出荷叶遍池的绮霰斋,走出一片祥和的麒麟宫。梁萧的酒铺位置就处于城中主道,不必绕路,省去许多麻烦,大雨泼下,血腥气味和阴谋算计也就一并冲刷进两侧水槽。不过城禁比起往常要严密许多,就在三人言语间,已经有不少谋逆余孽在忠心仆从护送下,乔装成来往商人想要逃出生天,给临时补充到各座城门的金吾卫骑兵和江湖草莽识破伪装,就地正法,至于是否有那些个漏网之鱼,天晓得,恐怕也只有若干年后的复仇才能揭晓答案了,这也许又是另外一桩类似于西晋和后梁遗佬才能切身体会到的悲欢离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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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笔血海深仇,将来多半都要强加到梁尘这个搅局者头上,就如同这些年在暗中谋划的亡国遗民,一股脑将国破家亡的愤恨情绪加在梁衍头上。雨势渐小,此时三人走在行人稀少的寥寥街道上,梁尘带头绕进一处传来吆喝声的宽阔巷弄,果不其然,总算有了些鲜活人气,梁尘走到一座撑起大伞的烧饼摊子,后头挂着成排的新鲜驴肉,老字号摊子在神凰城卖了好几十年的驴肉火烧,三代相传,口味极佳,不怕巷子深,便是雨天,也有贪嘴的馋客前来买上几块热气腾腾的烧饼,再切上一盘驴肉狼吞虎咽,或是带回家捎给亲人,梁尘一行三人吊在队伍末尾,期间又有许多百姓走来,有几个认识城门卖酒有些年头的梁萧,知道他曾经娶了个姿容秀丽的大家闺秀,后来跑了跟端木家的长公子过上了门当户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都在私底下悄悄取笑这名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中年汉子,其中一位体态臃肿的富家商贾,跟这些年修身养性写得一手端正小楷的梁萧讨要过家宅门联,念及旧情,出声阻断了那些相熟食客的交谈,插队上前走到梁萧旁边热络招呼一声,梁萧转过身笑道:“刘老板,这趟又是给你家宝贝闺女带烧饼回去?小心吃得越来越胖,嫁不出去。”

挺着大肚腩的肥胖商贾笑呵呵道:“梁老弟,你没为人父,不晓得当爹的心疼女儿,就说买几块烧饼,下人都能去做的事,老哥我为啥每次亲力亲为?不亲眼瞧着,心里放不下啊,要我说啊,闺女嫁不出去正好,当爹的就养她一辈子,老刘我天天起早贪黑挣钱,往后就算再落魄,买几块烧饼问题还是不大的,对了,梁老弟,我前几日在城南购置了一处新宅子,回头还得跟你讨要几幅联子,这是我给闺女留的嫁妆,能不能给写得大气磅礴一些?”

梁萧点头笑道:“当然没问题,记得常来喝酒,我这小酒肆,要没有刘大老板来撑场子,恐怕就办不下去咯。”

刘老板哈哈大笑,拍了拍汉子肩头,“这等小事,还需要老弟你亲自开口?这不凑巧赶上购置新宅,老哥我打算大办一场宴席,前两天本想去你铺子里商量一声,酒水都从你这边买,不想闺女染了风寒,这些天在家细心照料,忙昏了头,今个儿才有好转,说要吃老张家的烧饼,也是巧,碰见了梁老弟,刚才的事你看,中不中?不过说好了,凭着咱俩这交情,你可得给老刘我一个实惠价格啊。”

梁萧笑容和煦,“刘老板是生意行家,老弟我要敢坐地起价,以后哪还有脸面在神凰城做生意。”

九歌挽着公子手臂,撑伞亭亭玉立,听着这一对中老年人的热络寒暄,有些兴趣玩味。梁尘将雨伞推了推,转身望去,瞅见白胖商人兴许是瞧见自己衣着光鲜,身边又跟了个绝代佳人,一副想要开口套近乎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扭捏模样,主动凑近笑道:”这位就是刘老板,百闻不如一见,我是梁叔叔的远房侄子,叫梁爽,这几日才来到神凰城做些布帛生意,没少听梁叔叔提起多亏刘老板照应铺子生意,回头乔迁之喜,不说别的,我手边赶巧有几块上好蜀锦,还算上得了台面,登门时候一定不忘给刘老板送上十几匹过去。“

刘老板大喜过望,难以抑制内心欣喜,激动道:“真的?!”

梁尘温颜笑道:“小侄要真敢糊弄刘老板,回头不得被梁叔叔骂死?一定作数。”

刘老板家境殷实,倒不是说稀罕那几匹蜀锦,只不过这些年混迹生意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眼见这对男女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是一等一的大家风范,他老刘扪心自问,就算再活个二十年,也学不像。要知道做生意想要钱生钱,归根结底,靠的是本钱和人脉,尤其是后者,在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世道,哪怕供奉提倡众生平等的庙里菩萨,只要你身份尊贵,就不怕没有后门走,若是地位低贱,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白搭,提着猪头也进不了庙门,耻与你为伍。碰上个好说话的年轻权贵人物,简直比逛窑子碰到个是雏儿的花魁天仙都来得稀罕,说到底,他家世代商人出身,与梁萧这等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落魄文客结交,要说肚子里没点儿自己的小算盘,也不可能,想的是广撒网,万一捞中个日后的状元人物,亦或者是文坛巨擘,岂不名利双收?至于那些个挥洒出去的银子,还不够自己喝一顿花酒,又算得了什么?

彩裳九歌买过了两块热气腾腾的烧饼,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确认无毒,递给公子,再将另外一块放在怀里捂着,梁尘和梁萧与刘老板招呼一声后,三人结伴远去。

刘胖子当时不敢正视九歌,这会儿得空恨不得两只眼珠子都瞪出来瞧着她的曼妙身躯,狠狠咽了口吐沫,心想梁萧何时竟有了这等阔绰亲戚?

三人走在巷弄雨水冲刷的青苔石板上,九歌笑了笑,“梁将军,想必用不了多久,上官家就要悔青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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