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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朝扶……贤?”

王辰看着秀才军师石燧在旗帜一面写下四个墨汁淋漓的大字,不由皱眉问:“‘贤’是哪个,我和我哥?”

石燧年约四旬,是个细眉细眼、普普通通的乡绅模样,年轻时还真考中过秀才,后来成了真空教的传头,投身在河南廖疯子麾下做了个军师。

他虽不太会指挥打仗,却是个深谙心理战术的,并非狗头军师。早先就劝过廖疯子要严整军纪,笼络民心,禁止部下在攻陷州县后焚掠、屠戮,要优待投降的官吏与儒生,并说过一句:“军纪是否严明,是流匪与义军的最大区别。”

廖疯子因常年的戏耍朝廷卫所,养出了狂妄性情,对秀才军师的话听一半,不听一半。而“中了戚敬塘的佯败诱敌之计”正好落在不听的那一半里,因此丢掉了大好头颅。还把麾下几万人马平白送与“左膀右臂”王武与王辰,实是为人作嫁衣的典范。

而王氏兄弟不仅具备了廖疯子的野心、狂妄、草根崛起的气魄与招徕贫苦的号召力,同时还具备了他所没有的精明、谨慎、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概”与不可或缺的运气。

石燧哪怕不是身受鹤先生之命,也更加看好这对双生兄弟,所以在廖疯子死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俩的谋士。

此时,面对王氏义军多处转战,攻克了几十个县,还烧毁近千艘朝廷的漕运粮船,以至于遭到朝廷大军围追堵截的局面,石燧认为之前“替天行道”的口号打得太空泛、太没有明确的目标了,于是提出一个新的口号:立朝扶贤。

这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全天下——老子们就是要造反,要推翻龙椅上的朱贺霖,建立新朝。但老子们不是自己想当皇帝,而是要匡扶真正贤明的真龙天子。老子们是周公,不是王莽!

面对王辰的疑问,石燧态度温和地解答:“非也非也。这个‘贤’,是贤明的贤,亦是信王之子朱贤的贤。”

王辰一听,立刻不干了,拍案而起:“为别人做嫁衣的蠢事,老子不干!老子又不是廖疯子。”

哥哥王武素来比弟弟有心机,慢慢琢磨道:“这个‘贤’,其实只是个借口,对吧?总得师出有名的好。”

石燧颔首:“的确如此。天下官绅也好,百姓也罢,其实对‘正统’二字颇为看重,除非到了民不聊生的乱世,不会轻易接受整个王朝的改弦更张。所以,我们只能一步步来,徐徐图之。”

“正统?”王辰嗤笑,“我的确听过不少流言,说病死的景隆帝与豫王是他们的娘偷人私生的,并非显祖血脉,说清和帝父子二人鸠占鹊巢,真正的龙种应该是当年的皇长子信王。现如今,忽然冒出个自称‘信王之子’的朱贤,也不知是不是个西贝货,平白就要当这个‘贤’。怎么,这也是教主的意思?他拿我们兄弟当棋子?”

石燧十分耐心地劝解:“要说棋子,也应该是那个‘朱贤’才是。”

王武犀利地问:“鹤先生图什么?他身为真空教主,出家人不好好念经,为何愿意与我兄弟俩合作,这么苦心积虑地想把狗皇帝拽下龙椅?还许诺会把我们兄弟俩推上去?”

石燧在朝夕相处中,摸清了兄弟俩意欲效仿太祖的心气,一针见血地道:“当年,闻香教主助力铭太祖登基,却被兔死狗烹,使真空教传遍天下的理想也随之化为泡影。如今,鹤先生继承了闻香教主之遗志,却比祖师爷更有眼力,相中了你们兄弟,认为你们身上有太祖的气运,却无太祖的卑劣,故而愿以理想相托付,助力你们夺取大宝。王武兄弟,王辰兄弟,你们就凭良心说一句——日后成了大业,真空教当不当得了国教?”

王武与王辰根本无所谓国教,什么佛教、道教,都是念经的出家人,就跟护国金刚一样随便立一个,有什么不好?只要对上臣服,对下爱怎么传道怎么传道,反正百姓们拜的还不都是那些个真君菩萨?

王辰便说道:“当得。”王武想了想,也说:“就封真空教为国教,封教主为护国大法师,有何不可?”

石燧笑起来:“这便是了,道同为谋嘛。教主智计无双,咱们就先把朱贤拱上去,让他当个傀儡皇帝,过一两年再来个禅位让贤,天下人就好接受了。”

王武对他勾画的前景并非深信不疑,但如今之势,这也是他们兄弟阻力最小的一条路子了,思来想去,拿出了做大事的孤注一掷的心态,发狠道:“行,就打这个旗号!”

那一厢,奉命提督军务,剿灭王氏乱军的明威将军戚敬塘,接到了皇帝命锦衣卫急送来的密旨,要他立即呈报军情。听传信的锦衣卫说,苏阁老刚刚回京,准备重回内阁主持大局,戚敬塘大喜,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戚某深受皇恩与苏大人知遇之恩,必粉身碎骨以报,不破贼军绝不回京!”

言罢,详细地写了一份军情,还附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请锦衣卫带回京城。

锦衣卫刚走不久,戚敬塘的亲兵们就过来告状了:“将军,地方卫所的兵们实在太不像话了,疏于操练,军纪懒散不说,还一个比一个胆小,一上阵尽想着怎么保命。这也太难指挥了吧,还不如我们登州的守备队伍呢!不如奏请皇上,把登州兵调过来?”

戚敬塘道:“都调过来也不够啊。王氏兄弟麾下十三万人,登州兵才几千?”

亲兵又撇嘴道:“还是豫王好啊!他新建的靖北军,全是从边军几个大军镇里挑选出的精骑,盔甲、武器配备也是要多精良有多精良。咱们将军要是有这样的兵源与配备,别说王五王六了,就是王五百万、王六百万,也能给他砍瓜切菜咯!”

戚敬塘沉下脸,眼神凌厉地瞪他:“说的什么混账话!练兵练兵,难道只练精兵?都已经是精兵了,还要将领练什么!练兵之术,就在化腐朽为神奇。况且豫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我能跟他比?西北是他的旧地盘,天工院是他的火器库,户部是他的钱袋子,龙椅上坐的,那是他的亲侄子。我有什么?就这一双持刀手、一颗报国心,一个托赖苏相才死里逃生的脑袋!哪怕朝廷拨给我的是老弱病残,我也得把他们操练成无坚不摧的雄兵!”

亲兵被骂得不敢抬头,但仍是不甘又心疼地小声嘀咕了句:“将军就不能给苏阁老私下写封信,多求一些军费与武器装备么……咱们这也忒后娘养了。”

戚敬塘想抽亲兵马鞭,到底没舍得打,叹道:“罢了罢了,我就厚着脸皮去向苏相乞讨……把蓬莱新到的回春丹再拿三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