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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的直起腰,崔冶想了想,坐在孟昔昭的床边,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才转过头,放空自己的思绪。

既然孟昔昭提了马匹降价的事,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章程了,他会办到的。

马匹、手/雷、在单于暴毙的危境当中化险为夷、并取得匈奴人的谅解和友谊。

每一件单拎出去,都是足够震惊朝野的大事。

等回了应天府,不止孟昔昭会升官,其他人,凡是走了这一遭的,哪怕只是个普通太监,回去以后都能在内侍监里横着走了。

自然,也包括他,这个没有实权、只是因为父皇的恶趣味,才被推出来送亲的太子。

古往今来,功劳从来都不是记在臣子的头上,而是记在君主的头上。

在历史中,今日之事,会是天寿帝的功劳,往后的人们提起,都会说天寿帝那一朝如何如何,但他们不是还没作古吗,这是如今的事,那么在如今的人们眼中,就是他这个太子带领有方,此行的功劳,全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孟昔昭在得知崔冶也要送亲之后,才给他送了那个代表着破冰的纸条,崔冶那时就知道,他对自己误打误撞的行为很满意,他也想让自己加入送亲一行来。

那时候他不太懂孟昔昭为什么这么想,现在他知道了。

他这是在给自己筹谋呢。

其实,身为太子,崔冶从小就不乏有人帮着谋划,小时候,有陌生的大臣悄悄来到自己面前,用一脸心疼的表情看着他,还搬出他的母后来,给他灌输仇恨和夺权的想法,幸好他虽然人小,但看人的直觉很准,一下子就看出来对方只是想利用自己,所以半个字都没跟对方说,而没过多久,那人就被流放了,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后来,他终于长大一点了,他试着跟谢家人互通书信,而谢家人在收到他的书信以后,顿时就激动起来,还在信里暗示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这个位置,如果需要帮助,那就只有一种帮助的方式了。

陌生的大臣和谢家的亲属,虽然出发点不同,但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想让他争,想让他站起来,想让他和皇帝对抗,然而谁也不知道,其实,崔冶对皇权,一点都不感兴趣。

齐朝历经四代,没有一个正常的皇帝,仿佛不管是谁,只要做到那个位置上,浑身的特质都会无限的放大,优点放大,缺点也放大。

天寿帝如果不是皇帝,他也就是个和曾经的孟昔昭一样的纨绔,他的杀伤力,大约等于猪队友李淮,但他变成了皇帝,霎时,几十万条人命从他手上流过,悲剧成片的发生,最可笑的是,天寿帝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因为那些人又不是他直接杀的,他才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崔冶担心,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人无完人,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崔冶深知,自己身上的某些缺点,在他还是一个无实权太子的此刻,毫无影响,可要是带着这些缺点,走上那个位置,崔冶是真的无法预料,自己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搞不好就像现在的天寿帝一样,受万人唾骂还不自知。

挨骂,崔冶不怕,但他怕自己死后,再见到母后时,会看到母后失望的眼神。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所求的,还是独善其身四个字。

可是,他的命运在那一日撞见孟昔昭的时候,猛地就拐了个弯,如今,独善其身已然是岌岌可危的状态,他就像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进一步,再无退路,退一步,他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

虽说,他现在拥有的也没什么,就是孟昔昭的信任和亲密而已。

垂下眼,崔冶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心口,这里有个月牙形状的玉坠,是谢皇后还未出嫁时就常佩戴的东西,后来,这玉坠留给了崔冶,只是从不拿出来示人。

摸着玉坠的形状,崔冶面露茫然,过了许久,他才松开这只手。

转过头,看着已经睡到连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孟昔昭,崔冶突然开口。

“二郎,是你带我走到这里的。”

“日后,可一定不要松开我的手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呢喃,即使孟昔昭没睡,恐怕也是听不清的,说着,崔冶还伸出自己的手,将孟昔昭脸侧的一缕头发,替他拨到了耳后,孟昔昭觉得痒,顿时把脸埋到枕头里,还不高兴的哼唧了两下。

崔冶轻笑,这才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二天,崔冶披上大氅,带着孟昔昭等人一起去了匈奴王宫。

而在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二王子跟自己的母亲,还有左贤王坐在一起,说楚国公主的事。

左贤王昨天答应了让他们把公主带回去,然而谁知道,转过头来,他把这事告诉大阏氏,大阏氏却不同意了。

“嫁进了匈奴的人,哪有送回去的道理?她如今也是王族的一员,必须把她留下!”

左贤王皱眉:“可单于就是跟她在一起时候出的事,难道你还想让她嫁给二王子?”

二王子在大婚当日见过楚国公主的美貌,说实话,有点想要,可是想起正躺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埋的自己爹,二王子又一个激灵,拼命的摇头。

大阏氏:“……”

“我没说要让她再嫁给我的儿子,单于死的这么蹊跷,难道不应该留下那个女人吗?就算跟她没关系,也要惩罚她,不然,我们母子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左贤王:“…………”

一大早就这么糟心。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匈奴的利益更重要?!

那公主留不留的其实都不碍事,但是让她走,就可以卖孟昔昭一个人情,让他以后松松手,匈奴要是再想做点什么,也好有人说情;可要是让她留下,孟昔昭就会认为他说话不算数,同时,他还很有可能回去跟齐国的皇帝添油加醋,把所有过错都说到匈奴身上。

左贤王深觉如此,毕竟在他看来,孟昔昭就是这么一个阴险小人。

……

左贤王把里面的关系都讲清楚,但那大阏氏只是一转眼珠,继续坚持要把楚国公主留下。

然后左贤王才明白。

楚国公主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大阏氏是对他昨天不商量一声就做决定,越过了他们母子的行为感到不满,所以借机发挥。

左贤王顿时冷笑一声。

他这辈子只效忠过一个人,那就是老单于,连老单于的儿子左贤王都不怎么在乎,更何况一个联姻来的大阏氏呢。

两人针尖对麦芒,都是刚开始掌权,都热乎着、也心气高,半点都不肯让步,齐国人还没到,他俩先吵了一架,而且大阏氏十分憋闷的发现,她吵不过这个左贤王。

左贤王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召见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左贤王庭,不像右贤王几乎天天都在单于庭蹦跶,大阏氏就以为他是个低调的人,对权力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才一口答应了跟左贤王合作。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人改了性子,怕是以后要在单于庭常驻了。

大阏氏暗暗咬牙,顿感不可任由他肆意发展。

但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筹划出来的,正好,齐国人来了,大阏氏偃旗息鼓,不再吭声,她转身走了。

身为大阏氏,她是没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而左贤王见她越来越势弱,这才轻蔑一笑,觉得不过如此。

把地方收拾收拾,然后叫上从刚才就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遭殃的二王子,他们去找齐国人了。

还是那个老单于接见他们的大殿,只是这回主角换了,上面的单于之位是空的,左贤王跟二王子一起接见他们,两人的座位也分不出主次来。

孟昔昭看一眼他俩,正准备拱手行礼,然后余光瞥见一人,孟昔昭登时吃惊的看过去。

右贤王?!

右贤王佛坎站在一旁,依然是一脸带笑的看向齐国人,注意到孟昔昭吃惊的眼神,他也没露出异样的神色,只对他客套的笑了笑。

孟昔昭顿时就感觉很复杂。

左贤王啊左贤王……该说你是太自大了,还是太慷慨了,正主你关起来了,却把他的智囊放出来了,这叫什么道理?!

难不成右贤王还能立刻就转过弯来,觉得可以放弃大王子,转而辅佐你吗?

孟昔昭无法理解这种脑回路,看看泰然自若的左贤王,再看看笑得越来越和善的右贤王,孟昔昭感觉,以后匈奴王庭的每一天都会很精彩。

不过,那也就不关他们齐国人的事了。

坐在谈判桌上,双方都没废话,直接就提起关于马匹价格的事。

虽然这事之前一直是右贤王在负责,但今天说话的人,全是左贤王。

“不知道齐国想要降价几成?”

太子坐在正中,不说话,只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茶杯。

孟昔昭笑:“这不应该来问我们吧,还是匈奴先说,你们希望我们购入马匹时,要价几何?”

二王子嘟囔:“我们自然还是希望原价购入。”

左贤王笑了一下,显然,也默认这种说法。

孟昔昭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是八十两银子?”

左贤王:“……我们说的是原价,二百两银,五石粮食。”

孟昔昭还没开口,坐在最边上的臧禾突然笑了一声:“我们说的也是原价,二十年前不管是齐国,还是月氏,还是南诏,乃至高丽东瀛,每个国家风物志上记载的马匹价格,都不超过一百两银子。”

左贤王皱着眉看向臧禾,眼睛还在臧禾的脸上打量一圈。

……没办法,臧禾之前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左贤王都快忘了齐国送亲队伍里有这么一号人。

“那又如何,这个价格是你们的先皇跟我们单于定下的。”

臧禾抬眼,对着左贤王皮笑肉不笑:“先皇仁慈,为了帮助当时的匈奴,在马匹价格一事上,让匈奴占了好大的便宜,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先皇也已登极乐世界,再让匈奴占下去,我们齐国成什么了?”

臧禾说话忒不好听,左贤王眼看着就要发火,孟昔昭眨眨眼,赶紧出来打圆场:“息怒息怒,左贤王殿下息怒,请您见谅,臧员外郎这个人心直口快,其实他本意是好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当年齐国是为了帮助匈奴,也是为了巩固刚刚和平下来的两国关系,帮扶了二十年,齐国已然仁至义尽,如今齐国和南诏战事不断,这马匹,我们还是要买的,如今是不是该让匈奴,来帮扶我们一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