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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们三个,加一起都没皇宫的一个守卫能打,用这种水平去行刺南诏皇帝,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贾仁良闻言,却疑惑的问他:“可是匈奴单于,不就是在您去了之后,就死了吗?”

孟昔昭面无表情。

过了一瞬,他才怒道:“那也不是我干的!”

贾仁良:“……”

孟昔昭算是看出来了,他可能是把贾仁良刺激过头了,怕他真的借着这个劲做点什么,孟昔昭赶紧打消他的念头,然后把自己要他做的事,吩咐给他。

眨了眨眼睛,贾仁良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贾仁良这人,执行能力还是很高的,只要他不害怕了,孟昔昭让他做的事,他就能轻松的完成。

搞定了这边,孟昔昭擦擦额头上出的汗,又转头去找顾娉婷,跟她学南诏话。

顾娉婷早上摆摊,中午备料,晚上继续摆摊,除了睡觉,几乎就没有自己的时间,就这样,她还能见缝插针的挤出时间来跟孟昔昭见面,而且次次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孟昔昭提议,让她跟自己去宅子里住,顾娉婷却怎么都不愿意,一来,她并不信任孟昔昭,二来,那里有人监视,顾娉婷觉得不如留在老妪这里方便。

即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孟昔昭了,她也从没催过他,每次见面,就是教南诏话,教完就走,体贴到令人动容。

孟昔昭不喜欢欠人情,自然更加努力的替她找人。

套路者终被反套路,孟昔昭是在南诏皇宫的甬道上,悟出来这一点的。

……

不过他也不反感顾娉婷的行为,毕竟,要是他是顾娉婷,他也什么都干得出来。

齐国已经发动了对赣州的攻击,皇宫里的氛围一日比一日差,大家看着都挺忙的,战报一日三次的往皇宫送,罗萨花几乎睁开眼就去找皇帝贞安罗,至于罗买隆,他已经去赣州坐镇了,不过只是起个定海神针的作用,罗萨花一直劝他不要冲动,贞安罗听了罗萨花的话,不让他亲自上阵。

孟昔昭一直关注着局势,他并不着急,而且因为现在自由时间多了,他也能多接触南诏宫廷的人了。

他没有一上来就去打听苏娘子的下落,而是套近乎,一步一步的聊到齐国人身上,皇宫里面的齐国人很少,而且地位都很低,孟昔昭花了几天的时间,靠着真诚的双眼,终于打动了一个出身齐国,却在南诏待了好多年的中年女人,两人坐在一起,谈起流落异乡的感受,要是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大概能看到他们两个的头顶上,正有一朵乌云在咔咔的打雷。

……

孟昔昭顺着她的话说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咱们两个,已经算是命好的了,抓我进来的人说,好看的人,都要送给南诏的贵族,跟我待在一个囚车里的,有个长相极好的美男子,那人原本是想把他献给罗萨花公主,幸好那人身上有点问题,这才躲过一劫。”

女人也跟着叹气:“被献给公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公主眼光挑剔,很多人都留不下来,留下了,公主也不会短他的衣食,等到人老珠黄,被公主不喜了,最多就是被赶出宫去,怎么着,都能留条命。”

孟昔昭听着,然后问:“这么说,去了别人那里,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女人模模糊糊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不愿意多说。

孟昔昭连忙坐的离她近了一些:“姑姑,你说的是谁啊,是不是太子?”

女人连忙对他摆手:“这话说不得!算了算了,我该回去了,你以后也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了。”

孟昔昭哪能让她走,一把把她按下来,看着她惊愕的面孔,孟昔昭压低声音,急切道:“姑姑,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在宫外,碰见了一个特别可怜的姑娘,去年她妹妹因为长得漂亮,被送到太子那里了,她和她妹妹相依为命,即使自己逃过一劫,她也死活不愿意离开,而是日日守在宫外,等着和她妹妹团圆,我一个男子,听了她们姐妹二人的遭遇,都于心不忍,姑姑,你若认识她妹妹,便帮她传一句话,行不行?”

女人愣了愣,问,“她妹妹叫什么?”

孟昔昭:“苏若存,若即若离的若,浩气长存的存。”

女人一怔:“苏若存竟然还有姐姐?”

孟昔昭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看来姑姑知道她,那她如今过得还好吗?”

女人张了张口:“苏若存去年就已经死了。”

孟昔昭心跳一滞。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这样一句盖棺定论的话,他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重新响起:“……什么时候?”

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娘子,女人的神情也低落了不少:“九月,具体的日子我不记得了,大约是她到东宫的第三日,进了东宫的女子,大多都是哭哭啼啼,根本听不进去话,只有她是安安静静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坐在屋子里,只低着头,一遍一遍绕着荷包上的线绳,看起来很是乖巧。”

叹了口气,女人继续道:“因为我是齐国人,安抚这些小娘子的事,总是落在我头上,那一日我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叫其他人不要哭了,然后我就走了。谁知第二日,她就被侍卫拖去了刑房,说是,她不知怎的,惹怒了太子殿下。”

孟昔昭抿着唇,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想直接起身,不再听后面的事。

但他还是稳稳的坐在这,而女人也于心不忍,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总之,她死之后,本来是要丢去乱葬岗的,但太子对她十分厌恶,知道齐国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便命人把她烧了,骨灰洒到井底,还让大巫做了个诅咒仪式,咒她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孟昔昭一声不吭的听着,封建迷信他不关心,但这里面浓浓的恶意,他看见了。

这时候,女人想起了什么,连忙抬头:“她的荷包,我偷过来了,本来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如你拿回去,交给她妹妹吧,也告诉她,人各有命,不能强求,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齐国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孟昔昭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没有提顾娉婷,孟昔昭只是说了一句:“可是姑姑你活下来了。”

女人苦笑:“是吗?我自己却觉得,我也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孟昔昭:“你以前有个女儿?”

女人点点头:“有一儿一女,我本就是韶州人,韶州被南诏占领之后,我的丈夫、女儿、儿子,全被杀了,他们留下我,是为了让我跟南诏的男人生孩子,我生了一个,然后因为手脚麻利,就被送进皇宫来,做一个伺候的宫人。”

说到这,女人不禁看向孟昔昭,她眼里写着害怕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为人?家人都死了,我却还苟活,而且对着这些仇人卑躬屈膝。”

孟昔昭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说不定哪一日,你就能回齐国了,也能心安了。”

女人沉默,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体会到什么是心安的滋味了。

她没再跟孟昔昭说什么,而是起身回去,拿苏若存留下的荷包,把荷包交给孟昔昭,两人都有些静默,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转身分开,走向各自要走的道路。

……

苏若存的荷包很旧,上面的针脚也不怎么样,这绣工的水平,大约等于他妹妹孟娇娇。

但孟昔昭就像捧着一个无价之宝,把它放在自己胸口,拍拍确定不会掉,这才放心下来。

每日下午,顾娉婷出摊前,他们会见一面,学几句用得上的南诏话,孟昔昭早早地过来了,然后沉默的看着地面。

顾娉婷推着她的摊子,远远的看见孟昔昭身影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就是一种预感,从今日起,她的人生,便要天翻地覆了。

把顾娉婷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贾仁良正好在这里,看见顾娉婷,他愣了一下,刚想问这是谁,孟昔昭却没搭理他,而是带着顾娉婷走进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孟昔昭从怀里拿出荷包,然后交给顾娉婷。

看见这个荷包出现,顾娉婷本就紧张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的盯着这个荷包,然后问他:“我家娘子……”

孟昔昭默了默,说道:“只剩下这个了。”

顾娉婷的心里传来轰的一声。

悬了一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也把她那一直存着侥幸心理的心脏,砸了个稀巴烂。

一瞬间,泪水就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

她都没察觉到,甚至还觉得自己很镇定,可站在她对面的孟昔昭,分明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

孟昔昭不会安慰人,更何况,此刻,没有任何语言能安慰到她,于是,他只是把手中的荷包递出去,塞到了顾娉婷的怀里。

她下意识的道谢:“多谢郎君,帮我找回了我家娘子的——”

遗物。

这两个字,好像一扇门,瞬间封锁了她的声音。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说道:“你哭吧,若有人问起来,我去应付他们,我很会说谎的,哭一哭,也不会引来危险。”

而在孟昔昭的这句话之后,顾娉婷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攥着荷包,猛地蹲下,痛到极致的哭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说实话,这哭声,很难听。

并不是美人垂泪那样的我见犹怜,而是嘶哑的、不像人类一般的嚎哭,虽然难听,但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以后,也会不受控制的跟着落下泪来。

孟昔昭因为离得最近,默默的跟着哭了好一会儿,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想笑。

当然,笑是笑不出来的。

等到顾娉婷哭累了,孟昔昭把她扶起来,然后跟她说了那个齐国女人说的话,包括苏若存什么时候去世,以及她死之后,南诏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孟昔昭说得很慢,因为他怕顾娉婷受不住刺激,但顾娉婷听了他的话,思绪却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她们已经被抓了,被抓的前几天,苏若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脾气,又哭又闹,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但在她因为着凉而发热以后,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囚车里,苏若存却守着她,安静了下来。

苏若存是个大美人,顾娉婷差一些,但也面容姣好,所以她们两个有优待,可以单独待在一辆囚车里。

也因为苏若存好看,抓她们的人当场就决定,要把苏若存送进皇宫,至于顾娉婷,沾了她的光,也要被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