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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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演播厅昏黑而静寂,空气中漂浮着上一支乐队留下的躁动气息。
所有观众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台上的人影,等待灯光亮起,正式揭露神秘助唱的身份。
然而那灯光却迟迟未亮,光线昏浊的黑暗中,大提琴的旋律沉缓铺开,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躁动迅速抚平。
十几秒之后,吉他的旋律加入进来,清亮的音色中和了大提琴的深沉和厚重,如同静水深流上闪动着的波光。
江岌就是在这时开了口,带着故事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松弛,念白般娓娓道来:“我路过十九年的漂泊,背着沉重包裹,一路趟过浑浊,黑夜里逃避光的闪烁……”
甫一开口,台下的观众席便响起了一阵呼声。
那呼声落到秦青卓的耳朵里,让他下意识陡地握紧了手中的琴弓。
——站在台上,听着台下成千上万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呼声,这一幕唤起了他久违的记忆。
太熟悉了,四年前曾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场面。
在此之前他刻意不去看向观众席,余光只能看清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舞美是提前沟通过的,前两个小节所有灯光寂灭,台下观众看不清他,他亦看不清台下观众,以此减轻他初次重返舞台时对于观众的恐惧和紧张感。
然而秦青卓这才发现这招是多么的不奏效,巨大的呼声透过耳返传进耳朵里,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他脑中被具象成了各种期待的、审视的、冷漠的、嘲讽的眼神。
耳鸣声又响了起来,自左耳传出,如同滋滋啦啦的电流。
江岌每唱出一句,距离他的部分就更近一点,耳鸣声响得也更厉害一点。
手心又开始持续地冒汗,秦青卓感觉到自己握着琴弓的右手已经汗湿一片,他收紧了手指,有些担心琴弓会随时从手心里滑落下去。
几乎是在凭借着肢体的惯性在拉大提琴,脑中想着的全都是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
只要不开口就还有后悔的机会,但一旦开了口,就可能再次面临四年前的舞台状况——观众的一片哗然,那些望向自己的或失望、或愤怒的眼神,又一次不体面的狼狈离场……
江岌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略微拖长的尾音之后,距离下个乐句有两秒的空隙。
按照约定,只要秦青卓朝江岌轻轻摇头,江岌就会继续唱出下面的部分,然后独自完成整首歌的演唱。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江岌也在看着他,亦或者说,江岌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目光触及到那双黑沉沉的眉眼,秦青卓脑中忽然响起那天早上在音乐节舞台上江岌说过的那句话——“秦青卓,我会托住你,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
一秒、两秒——
秦青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返中响了起来,混在滋滋啦啦的耳鸣声中,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少许,“我见过最盛大的陷落”这句略微发着虚,并不算太完美的开场。
他感觉到了台下观众的骚动,显然这句一唱出来,就有很多人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这骚动加剧了他的不安,于是第二句“热闹被黑暗吞没”听起来就更虚了,继而他忽然在耳返里听到了江岌的声音,低沉而松弛,音量不高却存在感很强——江岌在帮他和声。
事实上在排练的那三天里,秦青卓的这个部分每次都是自己独自完成的,江岌的和声并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然而他却和得非常自然,极轻的低吟,把控自如的音程,有存在感却又不喧宾夺主,听上去这首歌好像本该如此。
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颤颤巍巍地游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跌落的准备,旁边却飘来了一朵松软而厚实的云层,让他意识到即便失足也不会跌落下去。
那种被托着的感觉再清晰不过,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这和声里有了着落。
唱出后两句“孤独地站在角落,麻木地任由岁月磋磨”时,秦青卓听到耳返里传过来的自己的声音不再像之前两句那样发着虚,被江岌似有若无的和声轻轻托着,甚至比任何一次排练的效果都更好一些。
尾音落下时他好像忽然就找回了状态,也有了能唱好这首歌的底气。
下个乐句是两个人的合唱部分,秦青卓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深深吸气,跟江岌同时开口时,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沉寂下去——
“直到在人群中看见你的轮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让我忽然地想要伸手紧握。”
在唱到“天光乍破”几个字时,演播厅上方亮起了一束射灯,遥遥打过来照向舞台中央。
贝斯和鼓渐起的时刻,台下骚动更甚——先前的猜测得以验证,坐在江岌旁边、给糙面云乐队助唱的那个人真的是秦青卓。
一时间,有人惊喜,有人漠然,有人窃窃私语。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秦青卓看着江岌的眼睛,全然投入到这首歌里。
耳鸣声消失了,耳返里他与江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的高音平滑而通透,江岌的嗓音低沉而饱满,两种不同音色的应和,听上去默契而相得益彰。
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有了一种与江岌灵魂共振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午后一起写歌时的沉浸状态,那些音符和旋律仿若自然而然就流淌出来,以至于他完全地放松和安定下来。
演播厅上方,成排的射灯渐次亮起,鼓点和贝斯的低频混音渐趋清晰,之后的两个乐句又到了两人各自的独唱部分,这次听着江岌的声音,秦青卓很自然地给他唱起了和声,就像江岌之前给他和声那样,极轻的、若有似无的低吟,像是给对方的声音笼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
(江岌)
你带我见过最壮阔的日落
流云好似焰火 时光都被烧灼
熔成透明琥珀
世界能不能就此停泊
(秦青卓)
你让我坠入最柔软的陷落
那破了的歌声 就要将我淹没
慌张无处藏躲
你却如云层那般 托住我
(合)
醒来时凝望你的轮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我所有过往的慌张与无措
全都在你眼中找到了寄托
(合)
还记得那一日大雨滂沱
视野里除了你都是斑驳
恍然记起多年前我们早已见过
在漆黑的巷子里 我曾将你的手紧握
(合)
这一生还那样长 而我已开始向往
一起走吧 去有光亮的地方
高潮时分棚顶的射灯全部倾泻下来,大提琴沉缓的旋律如同平静而幽深的海面,倒映着吉他、贝斯和鼓交织而成的漫天星河。
高音与低音两条声线仿佛滑翔在天海之间的两只海鸥,时而轻柔地掠过海面,时而直冲进浩瀚的星空,然而无论多么陡峭的飞行轨迹都始终保持着同频振翅,自在而自如地在天地之间翱翔。
秦青卓听着自己与江岌的和声,好像重新经历了所有重要的共度时刻,一起看过的日出和日落、暴雨中逼仄的车厢里那个轻浅的啄吻,空旷的音乐节场地里江岌抱着他说“我会托住你”,还有那些在彼此面前汹涌落下的眼泪……
唱到最后那句“恍然记起多年前我们早已见过”,好似真的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条破败的巷子里,十九岁的他与九岁的江岌一起弹着同一把吉他,那清凉的小调划破夜空的瞬间,似乎就早已为这首歌写下了开头。
以大提琴开始,又以大提琴结束,吉他、贝斯、鼓全部收束,大提琴的尾奏又持续了几秒,最终在悠长而沉缓的旋律中徐徐落定。
短暂的几秒静寂,秦青卓看着江岌的眼睛。
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和掌声,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恍然察觉自己刚刚居然忘记了身处台上——这掌声再迟到一两秒,或许他已经放下大提琴去拥抱和亲吻江岌。
他看到江岌极轻地眨了一下眼,喉结上下滚动,黑沉沉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
他继而意识到江岌应该跟自己一样,都因为沉浸在刚刚这场演出里而忘记了身处台上。
对视中两个人同时笑了一下,然后秦青卓看向舞台后方的钟扬和侧方的彭可诗,跟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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