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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被她扫过来的眼神惊了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

公主既已发话,她们自不敢反驳。

于是个个都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作画的继续作画,作诗的继续作诗。

姜雪宁也轻轻松了口气,退回去就要继续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可压根儿还没等她重新坐下,沈芷衣竟直接向着她来了,往她面前一站,便道:“你就是姜雪宁么?抬起头来。”

“……”

真不知道这位祖宗为什么又注意到了自己!

姜雪宁如今可不是皇后了,对比她帝国公主之尊,不过是个普通大臣家的的小姐,身份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也不敢有所违逆,依言抬起了头来。

这一瞬间,沈芷衣眼底划过了毫不掩饰的惊艳,过不一会儿,却又变成了一点带着哀婉的艳羡,轻轻叹了一声:“我今日便是为你为来的。”

姜雪宁眼皮又开始狂跳。

沈芷衣却道:“难怪燕临那个谁也降服不了的为你死心塌地,这般地好看,便是我见了都要心动,实在让人羡慕……”

她今日本在诚国公府赴宴,可到了才听说她兄长沈玠去了清远伯府,沈芷衣本来就黏着这个性情温和又脾气极好的哥哥,后来更得闻从小跟她一块儿玩到大的燕临也在那边,便着人问了问。这才知道,沈玠是因为燕临去的清远伯府,而燕临又是因为某个官家小姐去的。

这一来她便好了奇。

眼看着诚国公府宴会结束,便拉了与自己要好的诚国公府大小姐萧姝杀来这里看看,这传说中的“姜二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芷衣知道燕临那德性,从来对女人不大感兴趣。

若能被他看中,那必然有过人之处。

所以刚才扫眼一看,那个唯一低垂着头的身影便被她注意到了,走近来叫她抬头一看,果真是那个姜二姑娘,一张脸姝色无双,似冷非冷,似艳还无,叫人一见难忘。

姜雪宁心底里却是哀叫了一声“这算什么孽缘”,听沈芷衣这意思好像是因为燕临才来看她的,便算是不想遇到也遇到了。

这位乐阳长公主将来的命运,她是清楚的。

原本执掌兵权的勇毅侯府被平南王旧案牵连流放后,没两个月,北方鞑靼便蠢蠢欲动,称新王继位,想向大乾求娶公主作为王妃,皇帝又不想重新启用勇毅侯府,便送了乐阳长公主去和亲。

四年之后,鞑靼养精蓄锐结束,彻底举兵进犯。

满朝文武只迎回了公主的棺椁。

那时的皇帝已换了沈玠。

他悲恸之下,这才推翻了沈琅当年为勇毅侯府的定罪,为勇毅侯府平反,启用已流放在外四年的燕临。燕临也终于得到了机会,以戴罪之身率兵平定边乱,驱逐鞑靼,杀到夷狄寸步不敢越过大乾国土,封了将军,掌了虎符,回了京城。

之后,便是姜雪宁的“灾难”了。

她想起她们上一世初见时,她作男儿打扮,却见沈芷衣对自己脸上那一道疤过于在意,于是拎了灯会上别人用来描花灯的细笔,蘸了一点樱粉,在她左眼下为她描了那道疤。

沈芷衣彼时误以为她是男子,对她生了情愫。

后来知道她是女子,自然心里过不去。

可在去往鞑靼和亲前,她特着人请了自己来,为她画上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的妆容,然后静静坐在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娇艳的容颜,颊边却划过两行泪。

在沈芷衣去后,姜雪宁也曾多次问过自己:如再有一次机会,你还会在初见时为她画上那一笔吗?

当时没有答案。

她以为自己不会。

可如今,真等到沈芷衣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时,姜雪宁才发现,她的答案是:我会。

“公主殿下本是天姿国色,是整个大乾朝最耀眼的明珠,雪宁何能及万一?”她抬眸望着她,微微地笑起来,“您本不必艳羡臣女的。”

这番话听上去实在像是闭着眼睛的恭维。

沈芷衣在听见的第一瞬间是厌恶的。

可当她触到她的眸光,却发现她这一番话里十分的认真和好不造伪的郑重,一时怔然。

姜雪宁便转身,竟然拉了她到最角落那无人的画桌旁,轻轻提起一管羊毫细笔,轻轻蘸了一点浅浅的樱粉,道一声“冒犯了”,而后便凑上前去,在沈芷衣左眼下那一道疤的痕迹上轻描几笔。

原本刺目扎眼的疤痕一时竟变作一抹月牙似的粉。

像极了一片飘落的花瓣。

待得她退开时,跟在沈芷衣身边的宫人已是低低惊呼一声,目露惊艳。

姜雪宁只道:“有些伤痕,若殿下在人前过于在意,则人人知道这是殿下的柔软处,皆可手执刀枪以伤殿下;可若殿下示之人前,不在乎,或装作不在乎,人则不知殿下之所短,莫能伤之。您的伤疤,本是王朝的荣耀,何必以之为耻?”

沈芷衣彻底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大胆的话,明明很是直白锋锐,却好似一泓清风如水,拂过心田,把某些伤痕抚平了。

她注视着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姜二姑娘,难以移开目光。

姜雪宁画完那一笔,便觉心头舒坦,又转念琢磨了一下:虽然又与乐阳长公主有了交集,可这一世还不知谢危要怎么对付她,若能巴结好公主殿下,便是谢危要对她动手,说不准也得掂量掂量。

这没什么不好。

只是当她敛神回眸时,撞见沈芷衣此刻注视着她的眼神,忽地头皮一麻!

这眼神……

怎地跟上一世一般无二?!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确是女子打扮。

可为什么这眼神……

电光石火间,姜雪宁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以至于让她浑身一颤,禁不住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谁说,上一世乐阳长公主一定是因为她女扮男装,误以为她是男子,才阴差阳错对她生情?

同一种情形,未必不能有另一种解释——

那就是,见她作男儿打扮,却一身阴柔女气,因而对她亲近,只是长公主自己未必知晓!

如果是这样的话……

姜雪宁还执着画笔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指,忽然就僵硬了。

这一瞬间顶着沈芷衣那注视的目光,她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木然的脑袋里只冒出来三个字——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