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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这是在宽慰她,林瑟瑟听罢眼眶又一红,那股压抑了一天的委屈顿时就冒上来。她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挪到丸子的身边,试探地抱住丸子的胳膊。丸子身上梅花的冷香传过来,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林瑟瑟吸着鼻子沉默,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道:“进了六皇子府,我会努力讨他欢心的。”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丸子开了口:“倒也不必如此,六皇子并非恶人。他虽不如萧程颐俊美,但也生得一表人才。他如今年纪尚轻,身边没有别的女子,你若过去也算是他身边的第一人。”

林瑟瑟轻轻嗯了一声,有种想哭的冲动。

正当这时候,车帘忽然从外面被掀开。绿鄂白着一张脸进来,目光在丸子和林瑟瑟之间摇摆不定。

丸子眉头蹙起来,似乎有些不耐了:“怎么了?有话便直说。”

绿鄂吞了一口口水,斟酌道:“主子,林姑娘的母亲上京城了。外面吵闹的一帮人是从金陵过来的。四个婆子,其中一个是林姑娘的母亲,有一个声称是当年替主子您接生的人,还有两个说是当年给主子奶口的奶嬷嬷。此时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着咱们去府上寻夫人细说。”

林瑟瑟一听是林十娘,立即松开丸子的胳膊掀帘看过去。

高头大马之下,只见三四个风尘仆仆的婆子立在马车旁边。为首的正抹着眼泪,似乎确实是林十娘。另外两三个婆子看不清神情,交头接耳的不知在嘀咕什么。林瑟瑟见确实是林十娘,当下顾不上其他,红着眼睛就跳下了马车就整个人扑了过去。

今日刚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惊吓,陡然见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她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林十娘担惊受怕了一路,折腾的自己人都瘦了一大圈。此时看林瑟瑟不仅没受苦受累,还穿金戴银,跟城里贵人一样。这激荡的情绪瞬间变成了怒火涌上来,抱着林瑟瑟就是一通捶。

林瑟瑟被捶得嗷嗷叫,但彷徨的心却像是抓到了根似的一下子定下来。她任由林十娘一通捶打,第一次像在乡间那般抱着林十娘嚎啕大哭。林十娘本气得要命的,那满肚子的气被她这歇斯底里的一通哭给哭没了。深深叹了口气,她才难得柔软地摸了摸林瑟瑟的脑袋:“叫你在家呆着非不愿,受委屈了?”

林瑟瑟没敢说受委屈,只哭得直打嗝儿。母女俩很是伤怀地哭了一通,林十娘才松开赖在她怀中的林瑟瑟,将目光投向马车。马车上,丸子扶着红牙的胳膊走下来。那通身仙人一般出尘的气质,以及令人望尘莫及的贵气瞬间叫场面都肃静下来。

时隔半年不见,林十娘再看到丸子的神情变得比上次更复杂。她抱着林瑟瑟的胳膊僵硬地挂在那,许久之后,才犹豫地放下来。

先前双方没有关系,丸子对林十娘态度疏离且有些漠视。如今林瑟瑟已经成了她的义妹,丸子自然不能再随意对待她。大路上说话也不方便,丸子看了眼旁边被她气势所摄不敢上前的婆子,冷冷一眼瞥向红牙。红牙立即去福了福身子,走过去处理。

“瑟瑟,带伯母上车吧。”丢下这一句,丸子转身又回了马车。

“不了,不了,老妇就不劳烦贵人了。”林十娘脸又白了一瞬,她眼睛左看右看,不愿上车,“贵人只要留瑟瑟在外面跟老妇说几句话就行。”

丸子这边还未开口,远在一旁不敢靠近的婆子立即就不干了。咋咋呼呼地一拍大腿就嚷道:“那可不行林十娘!我们还有话要对贵人说呢!你这边什么都给推了,你说不去就不去?这还由得着你来决定?信不信我们嚷得满京城都知道!”

“你敢嚷,这满京城都是贵人,嚷一句叫官兵抓你去蹲大狱!”

“你叫叫看!看我们敢不敢!”这乡野的婆子素来没脸没皮,当着外面就敢扯着嗓子喊。恰巧这一条巷子住得都是京城的勋贵,动静大点儿,引得各家门前的下人都冷脸扫过来。

丸子眉头蹙起来,林瑟瑟也尴尬了。

再吵下去,怕是各家的门房都要来问。丸子不清楚这几个婆子在争执什么,左右再走一截路就是李家。附近没有客栈茶楼能坐,便只能将人先带回府中问清楚。林十娘靠在林瑟瑟身边,怯生生地不敢往丸子身边靠近哪怕一步。反倒林瑟瑟清楚丸子为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拉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虽大,但丸子不喜太挤,坐几个人已经是丸子能容忍的极限。当然,不排除丸子不喜那几个婆子,根本不准她们上车。留下红牙带她们步行,自己则带着林瑟瑟母女先行回府。

这会儿其实已经在李府附近的巷子,马车走了不到一炷香就到了。

丸子与林瑟瑟带着林十娘上了台阶。看到偌大的府门和奢华的府邸,林十娘瑟缩得仿佛水里捞出来的,冷汗如注。她不知是头一次进高门大户太过胆怯还是怎么,精神恍惚,好几次连林瑟瑟在她耳边叫她都没听到。丸子有些奇怪这林十娘到底什么把柄叫那几个婆子抓到,但想着这是林瑟瑟母女自己的事儿,便将事情交给林瑟瑟来处理,自己先行回锦绣园。

林十娘目送丸子离去,眼睛在丸子单薄的背影上凝住,落下泪来。林瑟瑟不知她在哭什么,以为她在外受了委屈,心里狠狠给那几个婆子记了一笔。

因着是林家的家事,林瑟瑟也不好太打搅丸子,便领着人去了花园的凉亭。

这么一会儿,红牙也领着三个婆子从角门进来。

人一进院子,看着奢华中透着威严的府邸瞠目结舌。没了林十娘和那一口气在前头撑着,她们的姿态就瑟缩了不少。红牙脸色极其难看,除了这样的状况她不知是当做什么不知情,还是赶紧回禀李玉梨。想到李玉梨这段时日甚少过问甚至有些排斥丸子的事情,她有些拿不住主意。

不过这会儿也不必纠结了,一群人才进花园,就注意到林瑟瑟母女在花园东边的凉亭。三个婆子看到林十娘底气就来了,不必红牙开口就冲过去。

有些事,一戳就破。兼之这三个婆子根本不是有谋算的人,本就是得了吩咐才逼着林十娘上京城。这不见终于到了可以发挥的地儿,一张口就大吵大嚷起来:“这家的主人呢?我们要见这家的主子贵人!林十娘你好大的胆子,当初在金陵调换了主子贵人家的千金,如今我们来给主子贵人认亲来了!”

这大嗓门一口喊出来,能惊动整个院子。

林十娘在他们张口的瞬间脸上血色就褪尽了。她想拦,但忆起逼她进京的贵人说的话,面如死灰。林瑟瑟听这几个婆子嚷开来的话一愣,脑子里迟钝地过了一遍后惊悚地看向林十娘。

院子果然被惊动了,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一群人聚过来,林瑟瑟就在场,他们也不知是拦还是不拦。三婆子见人聚得多便撒开来唱大戏,关于林十娘当年如何换了两家孩子。换了当夜又是如何带着真千金冒雨躲进了山疙瘩里:“林十娘是黑了心肠啊!主子贵人看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女婴孤苦伶仃才收留她看顾自家姑娘,哪曾想她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偷换孩子!”

“偷换孩子?”林瑟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一时间不知是惊喜还是难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摇摇欲坠的林十娘,“娘?他们说的是真的?”

林十娘抿着嘴不说话,但那表情跟承认了没两样。

林瑟瑟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娘?你说话,你告诉我,她们都在瞎说!”

林十娘还是不说话。旁边捅破了这层虚假母女情的婆子立即又道:“哎哟瑟瑟哟,你还叫她娘呢?你可知,要不是她将你跟她女儿换了,你如今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少主子!就那个,方才那个姑娘……”

她们忆起气势冷冽高不可攀的丸子,想说难听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支支吾吾的道,“若是没换,你应当就是她那个样子!”

这一句仿佛一道闷雷劈中林瑟瑟的脑袋。

叫她满脑子回荡着,越来越响亮,绷了好几天的一根弦蹭一下断掉了。

若是没换,你应当是她那个样子。

若是没换,你才应当是她那个样子……

若是没换,你就是她那个样子!!!

林瑟瑟崩溃了,她愤怒地看向林十娘。她十五,李琳琅也十五,愤怒之下脑子极为清晰,所以,其实是李琳琅换了她是吗?

林瑟瑟呵呵地笑了一下,感觉荒谬。但笑吧,又笑不出来。她于是又忆起自己这段时日对李琳琅偶尔施舍她的感激和与生俱来低位的艳羡。自己像个可怜虫趴在地上,被人骂贱民,谁能明白她的心情?谁又能体会她的难过?

没有人。

可本来该如何的呢?若是没换的话,她才是李琳琅!

若是没换的话,她才是被三位王爷追着捧着搭话的人!

若是没换的话,她才是秦王殿下唯一笑脸相迎的人!

尖利的声音从嗓子里崩出来,吓得在场的人腿软,林瑟瑟大叫:“娘!你告诉我,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林十娘眼泪决堤一般,哗啦啦地流下来:“瑟瑟,瑟瑟,娘对不住你。”

林瑟瑟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