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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泽也没有要他回他,他只是走到书案前,提起笔,下一瞬,却又在空中顿住,他凝视着纸上的墨点,幽幽道:“元恪一直忌惮贤名在外的元勰,加上有元宏遗诏说他可自取,所以,他最不想留下的人,便是元勰。相比之下,他那些弟弟,都只是一些小麻烦。”

青蚨更不能答。

“所以,元勰这些年深居简出,只在立后、南征时劝过元恪,但就算这样,宗王也是以他为首,这只会让元恪更忌惮他。”

“这次,元愉反叛,元恪一定会用这事牵扯到元勰,他就在这两个月,他必然会被鸩杀。”

青蚨终于小声道:“您说的,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萧君泽沉默,他知道这个记载,史书上说,元勰入宫前,与妻子诀别,牛车到了宫门,无论怎么鞭打,都不愿意入宫。

但最后,元勰还是还大喊着冤枉,我要见陛下的声音里,被灌下毒酒,尸体在天亮前用毯子裹着,送到他刚刚生下孩儿的妻子面前。

杀死元勰后,北魏最后能阻止元恪的人也没有了,整个朝局便开始向无法控制的方向下滑。

北魏在元恪和他的妻子手里衰败覆灭,但元家后来那几位被权臣拥立的傀儡皇帝,包括元勰的儿子元子攸,却都是人杰,哪怕在那等局面,也没有听天由命,而是死得轰轰烈烈。

这些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又如何呢?

元勰宁愿为自己责任而死,也不会愿意躲到南朝来苟活,就像冯诞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宁愿用最决绝的方式彻底斩断他的念想。

他们不是谁的傀儡,他们都有自我。

提笔许久,萧君泽终还是凝神下笔,写了一封信。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至于有没有用,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元勰,是他与北魏最后的联系,看在元勰的份上,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蛰伏着,没有更多的动作。

但若元勰真的走了,他便不会再客气,就像元宏死去后,雍州再也没有向洛阳上缴过一分税赋一样,元勰若是死了,他便要打通关中,北接草原,把家业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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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彭城王府中,元勰一身便衣,正贴在妻子的腹上,听那胎儿在滚圆的腹中踢打。

李氏腹中胎儿已经足月,随时都会临盆。

元勰神色平静,但他的妻子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前两日,元勰的两个属下被高肇收买,指证元勰让自己舅舅勾结元愉,意图谋反,如今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但却赏赐了高肇,虽然朝廷上帮元勰说话的人多不胜数,但这些人的劝说,却只是让那位至尊更坚定了除去元勰的决心。

元勰也明白,自己时间,或许不长了。

但他已经决定,在陛下面前,以死相谏,如果陛下一定要用高肇来衡制自己,那自己若死了,高肇是否也会失去价值?

就在这时,李氏突然一声痛呼,却是将要临盆。

一时间,府上立刻动了起来,给李妃接生的是当年魏太医亲手教导的女医,经验十分富足,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元勰则开始焦虑地等待。

就在这时,宫中让人来宣他赴宴,元勰哪有心思,立刻便推拒了。

很快,接二连三,又来两波使者宣召,元勰已经明了,他看着床上还在生产的妻子,与她诀别后,乘车而去。

宴会上,元恪神色如常,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元愉叛乱的事情,元勰却是喝得极是艰难,他几次提起,却都被高肇岔开话题,一时心中郁积,只能不停地饮酒下腹。

他不懂,只是五年而已,原本繁华兴盛的朝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庙宇如繁星般在北朝泛滥而去,朝中,那些在兄长面前恭敬尽责任的汉臣们,如今却与高肇刘腾这些奸臣谈笑风生,朝中宗王世家斗富之风盛行,甚至有人学起石崇,用毛料做了数十里的路幛。

曾经被打到臣服的柔然人又开始掠劫边境,高句丽开始与草原部族勾结,侵扰辽西,西边,吐谷浑开始与关中氐匈部族联合,几度扰边……

若是兄长在时,四方诸国,哪个不是臣服?

酒越喝越多,他却觉得越喝越清醒,宴会结束后,他被带到宫中别所歇息,才刚刚坐下,便有人带酒而来。

元勰正想要大喊欲见至尊,死而无憾,却见那送酒来的禁卫退开,在他身后,出现了他想见的帝王。

元恪一身常服,在元勰惊愕的眼神中,缓缓坐到主位。

烛光摇曳,映得他姿容秀美,甚至透出隐隐的佛性。

他拿出一张信纸,笑了笑,伸手,递给元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