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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洋看着这小孩, 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涣散,他本能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了两下, 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过了数息,王洋才勉强把自己的意识清醒维持在崩溃边缘,他挥了挥手, 客气而疏离地道:“小公子, 就算你不喜欢我做师弟,也不必如此骗我,天地君亲师,还要敬重些的好……”

赵士程摸了摸光滑的小鼻子,心说,孟浪了,刚刚应该先给他做一点心理建设的,就这么掀桌子是有点过分了。

于是小孩子轻声道:“那个……你也不必如此这么害怕,我的所学, 也不是自己揣摩的,而是老师教授,只是我素来早慧, 能把你的问题解答了而已。”

王洋将脸转向铁木的车壁, 用平静的声音道:“你不必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会信的!”

赵士程无奈地道:“当初你捡的本子, 是山水的笔记, 她都是从我这里听来的, 种彦崇也是在我这学来,本来当时不想给你回信,只是你求学之心太诚,我便想看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你做得很好,真的,便是我亲自来,也不一定能比你更好了。”

王洋终于转过脸来,他的神情复杂,带着尴尬、愤怒,又有那么一丝丝委屈,那模样,简直像被骗子身子的良家姑娘,爱恨交织,可看着那么一个刚刚到自己腰间的小孩诚恳的目光,又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的荒谬。

为什么,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能是一个孩子呢?

他的师尊,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世间之事举重若轻的师尊,怎么会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赵士程继续安慰他:“你也别那么担心,或许我的存在让你困惑、觉得可笑,但是你想想,这两年来,你是怎么一点一点,把一个海边的荒滩,建立成一个人有数万的小城,让那么多的灾民、渔民,因为你的帮助而存活,因为你的帮助而富有,那些给你管理街区,努力建城的人们,总不是笑话吧?”

随着他的讲述,王洋脑海中浮出无数的画面,韩七都头挡在他面前杀敌的背影、修筑工坊时一起推运木料的喊号、西北饥民恳求他给点米糠的叩首、想到那些人不愿意推举街管,需要他一个街一个街地讲清楚这有多重要……那一张张,一道道的面孔,让他的心绪慢慢平稳下来,就像在巨浪里颠簸的风帆,突然之间,回到了港湾。

他这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孩。

赵家的小公子,只有六岁,但是山水在他面前,都从来都是以婢女自居,当时他还以为是尊卑地位,但如今看来,是有另外的玄机。

但,一个小孩,便是生来知之,又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治国之道,他见过多少人,走过几步路,懂得多少人心——王洋腾地想起,就这么一会,他便已经将自己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了,这是什么妖怪,又或者,神仙?

一股恐慌从尾椎向上蔓延,过了许久,他才涩声道:“那小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是只会赚钱的山水,更不是只知兵事的种彦崇,这两年来,他已经深深地了解自己所学的知识,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又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如果面前的孩子不是宗室,而是一位皇子,他早就跪地就拜了,但他却是一位宗室——一位基本与大位绝缘的宗室。

赵士程叹了一口气:“王洋啊,我还有多久长大?”

王洋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道:“这,十年?”

赵士程点头,继续问道:“洋啊,你这些日子也接触到许多天南地北的海商,有没有发现本朝的麻烦,越来越多了?”

王洋沉默不语,何止是越来越多,北方辽国的情报,每过一月就有郭药师报来,辽国大乱将至,但……他抬起头,有些不太赞同地道:“但,本朝还是有些气象,并未到活不下去的时间。”

赵士程无奈道:“正是如此,所以我现在正在给家国增加些财路,免得收刮太过,引起了灾劫,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影响,我是没讲给你听吗?”

王洋本能道:“当然有,可是……”

他看小孩的眼睛就带了一点疑惑:“小公子,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想法么?”

赵士程白他一眼:“你有想法吧,我如今吃好喝好,该有的享受一样不缺,赚钱有山水,治家有你,外援有舅舅,何必去瞎折腾,你看如今朝上,有几个是正经做事的人?”

王洋把当朝诸公一个个过了脑海,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个,张相应该还算是个能吏吧?”

就他最近看的小报,张相要改革钱币,改方田法,都已经上奏,如此看来,这位丞相怕是会有一番大作为。

赵士程摇头:“他想做省钱的事,但官家采伐奇石、经略西北,都需要钱,你也是干事的人,如果山水不能继续给你钱建城,你要怎么做?”

王洋迟疑道:“换人……”

此话一出,他立刻反应过来,于是这位年青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赵士程点头:“正是如此,若我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蔡京城就又会复相,朝廷甚至已经有王黼上书,让把碱利,收为官营。”

王洋瞬间大怒:“王黼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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