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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怎么能打铁甲……”许久,张叔夜头重脚轻地走出来,神不守舍地问那年轻人。

“嗯,还不是朝廷的军械司,总是那么慢,次品多,要价还贵,种彦崇就直接找上了京东东路的转运使,由他们延安府路出铁胚、碳石,交由密州打造,”王洋轻描淡写道,“如今这订单供不应求,已经排到明年了,刚刚那位就是延安府路的军械监司,每隔一月,就要来清点数目,就怕被别的军州截了去。”

张叔夜深吸了一口气,看铁坊的目光就充满了羡慕,他当年在兰州当参录军士时,要是能有这样一只铁甲君,他敢去和西夏的铁鹞子别苗头……

西北价格昂贵的铁甲,需要一名铁匠至少一个月的辛苦捶打才能用的铁甲,在这里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便筑了上百具。

如果能,要是能带着这样的一只大军,幽云应该也能收复吧——前些年他出使辽国,那边的军械兵马废弛至极,草场不是养羊就是种上了庄稼,听说平定边患都是用辽东和女直人,夺去幽云十六州。

就那么一小会的时间,张叔夜几乎已经把以前做梦才敢想的事情又想了一遍。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如此神异。

如果说,前天他还觉得王洋只是给了一个治水的思路,不一定能成,那么,如今,他觉得这可能性相当不低了。

有这么赚钱的行当,有这么多的军州人脉支持,别的不说,这密州如此发展下去,绝对不是任何州县可以比拟的,能治理出一方盛世,本来臣子们可遇不可求之事,更不必说这密州可能还关系到军、民、财三方大计。

这种州府的职位能落到他头上,分明是他福气,他先前居然还挑三拣四地嫌弃!

真是迂腐、愚蠢、罪过啊!

想通这一点后,张叔夜更再也没有了先前那为官多年的架子,态度谦卑地仿佛不是在对待一个白身后辈,而是一位四品的同僚。

“这有奇物,必有其人,”张叔夜含笑道,“真是想一见令师,请他指点一番啊。”

王洋微笑道:“这是一定。”

你早就见过了。

他转身上了车驾,而张叔夜没追,他厚着脸皮,背着马扎,挤上了马车。

“王公子,在下想求见宗知州,不知可否引见……”既然准备上船,张叔夜便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在他看来,如今一点风险也不敢担,那么还是早点回西安草场牧羊割草算了,少想什么名留青史,大有作为的美梦。

王洋疑惑道:“这倒不难,可是张监司,你就看了这么一个铁坊,不觉得是奇技淫巧,与民争利么?”

张叔夜感慨地摇头:“老夫也曾跟随朝廷变法,变法所行,无非是开源与节流,可这些年,开源,那都开得是什么源,青苗法、差役法,为何皆为害法,不过是由贫生奸计,由富生是非罢了,你这新镇不同,那开源,是真开源,这上上下下,商也好,民也罢,军也亦然,皆可从中得利,无非多少而已。”

王洋一时惊讶,他是得了老师著作,才明白生产力的事情,可这张叔夜,居然也能从中看出一点苗头,这也是很了得了。

张叔夜继续道:“神宗故去后,旧党几乎全废新法,我等变法一脉,皆在苦思为何失败,到哲宗亲政时,章相又将新法改良,重新施行,有几分成效,却还是无改本朝三冗两积,后来蔡京为政,这新法,便几乎全成了盘剥民生的恶政……”

说到这,他长长一叹:“自此,我辈变法一派,皆尽茫然,不知何处来,何处去,更不知这大宋的法,到底还能不能变!朝廷之中,诸臣皆没有心气,只由得官家行事,皆因不知如何改,如何作,更养不名望,无名望,非名臣,便止不了官家的性子……”

王洋忍不住道:“一定得是名臣,才能劝谏么?”

张叔夜无奈道:“人微而言轻,若是欧阳修、范文正、王荆公那等人物,陛下不听劝谏,便能带领群臣劝谏,若还不依,必被天下议论,而如今嘛……”

王洋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当个名臣,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叔夜感慨道:“但如今,我看这新镇,却大有不同。”

王洋矜持地笑了笑,这他当然知道。

“这不同之处,非是繁华富庶,”张叔夜沉声道,“繁华之地,天下难以比得过东京城,而这新镇,却是有另外一种开源之路,若是此路去畅行天下,则法可变,路可改,若潜心而为,在我闭眼之前,说不得,便能见到这大宋一改积贫积弱,重回汉唐之盛世!”

王洋忍不住泼冷水道:“这,张监司啊,如今的官家,似乎并无变法强国之志啊……”

你们这些变法党,是想披我恩师的皮?

张叔夜微微一笑:“此事岂是一年半载可行,当是十年、百年为计,至于官家——凡持国者,有几人不想要名留千古,时间长了,总会有所改变。”

王洋这才点点头。

张叔夜很高兴他的态度,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本朝历代官家,寿数都不长,他这没五十岁,就已经是三朝老臣了,如苏辙这种仁宗年间的进士,都已经是五朝老臣,没准他们成势时,就能换上一位新的、不那么胡来的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