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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穆并不知道改变“剧本”的具体代价是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远离故事和故事里的主角,避免自己与剧情中牵扯太深,这是从上一个世界总结出来的习惯——或者说血的教训。

即使那时的他完全没有主动掺和进去,得到的回报依然刻骨铭心。

他是不想重蹈覆辙的,参与便需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改变,那么改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自然也就与他无关。

但现在——

一个始终只愿想着自己的人,竟突然开始因为别人的生死而动摇。

这意味着什么?

贝尔摩德给了他一个不太想接受的回答。

千穆还是看着车窗。

但他空洞的视线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毫无目标地平视着那些稍纵即逝的远景,而是不知不觉停顿在了自己的脸上。

车窗色泽暗沉,只显出了红发青年的模糊轮廓。

他的大半面容被分不出夜色还是玻璃本身的阴影侵融,唯有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赤眸倒映其中,仿若黯淡天空中象征了不详的猩红星辰。

千穆失神的时间很短。

他人根本不可能看出,在这短短的几瞬,他想到了什么毫无意义可言的事,又做了什么艰难又愚蠢的决定。

他想到了那家明亮的餐厅,其实那间餐厅一直透过音响播放着柔和如催眠曲的钢琴音,听得他有点昏昏欲睡,但在那四个人走进来后,他就不得不提起精神,因为他们把他吵醒了。

他又想到自己说是要郑重地前来,见明日将死之人最后一面,注目礼权当做送别。

可是,像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松田阵平突然搞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乌龙,他才阴差阳错瞟了那三人一眼。

三个必死无疑的人看着很是精神,跟在警校时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那个明天就要离开的家伙,拖着发小跟易容成路人的他道歉时,疑惑而敏锐的目光在他脸上轻扫,又落到他刚刚放下的,那根不知为何似乎快被徒手捏断的银匙上。

千穆的伪装没有漏洞,表演也完美无缺,唯独漏掉了一点极小的细节,没能及时控制住。

他不知道萩原研二能否发现,又能否将他认出。

他只做了一个静静的权衡。

因为没有在自己的意愿驱使下,好好地将那些人打量一遍,所以这次的送别作废不算。

他做事喜欢完美,有始有终。

——那么,就真的下次再见吧,等到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Vermouth。”

“BOSS,有什么吩咐吗?”

千穆早已将侧向左方的头转回,上半身缓缓靠后,将绝大部分紧绷支撑的力道都散开。

他抱着手,不知何时闭上了眼:“让这个人在今晚消失。”

一个相当陌生的名字,附加一点简略的身份资料,从红发青年口中说出,无情无绪,仿佛已成了鲜血冻结的冰冷质地。

贝尔摩德在自己的记忆中略加搜索,没有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确定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不知道BOSS为什么会特意关注。

她当然没有询问,立即相当愉悦地应下了:“是,BOSS。是许久不见的BOSS的亲令任务呢,感谢您选择了我,唔哼……希望Gin知道后千万不要生气。”

千穆的沉思着的眉毛微颤:“……你不刻意炫耀给他知道,他就不会生气了。”

“那怎么行呢,这可是BOSS给我的殊荣,不跟BOSS最信任的男人分享一下喜悦,听他说一句恭喜,我就感觉少了点什么。所以~BOSS,可以吗?”

“……”千穆闭目养神,权当做没听到,他是管不住贝尔摩德的,就算说了不可以,女人也会采用各种弯绕曲折的方式,暗示给Gin知道。

在BOSS不会生气的前提下,贝尔摩德总是在给Gin添堵的道路上乐此不疲。

也就是以Gin的性格不会跟BOSS告状,毕竟他更喜欢亲自动手解决问题——然而他又不能把贝尔摩德解决掉,因此遭到贝尔摩德的完美克制。

所以说,Gin吃亏就吃在话少不会告状上,如果他也来跟BOSS控诉贝尔摩德……

——还是别、算了,免了!

千穆冷不防想象出了一个怨气冲天正跟自己告状的Gin,立马被脑中这诡异的画面噎到,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告状怨念Gin的后劲儿还有点大,压在千穆的沉重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他细想之下,只能再度打破自己绝不干涉两个下属私人关系的原则,带着点头痛道:“我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喜欢这个口气……你和Gin都是我最信任的下属,没有必要跟他争——争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吧。”

千穆忍到现在,多次表现得心无波动的样子,这回总算说出来了。

他一直觉得贝尔摩德的“兴趣”有点怪,为什么非要跟Gin争谁得到了他口头直述的命令,谁又可怜兮兮只能收到短讯交代,或者干脆连短讯都没有,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

千穆这个甩手BOSS基本没什么命令可下,不是想随随便便端人老窝这种场面,都遵循小事自己解决,稍微麻烦点的事找贝尔摩德,更麻烦的再找Gin的原则。毕竟贝尔摩德很闲,而Gin已经够忙了,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

这个思路也应该很好理解吧,但贝尔摩德硬是给他搞成了——争宠?

……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他根本不管事,权利早分出去了,得到他的……宠爱,除了让极不习惯这一套的他尴尬,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们俩一个千面魔女,一个冷血疯子,还都比BOSS年长不少,难道就不觉得别扭吗??

“您不好意思了?可得到您的宠爱,对我……真的很重要哦。”

贝尔摩德看似随意地笑着,实则微微抿起的唇角,暴露了她内心潜藏的紧张:“因为已经从您这里得到了太多,一不小心就变得贪心了…那么,您会斥责我没有分寸的一点小心思吗?”

最开始,贝尔摩德其实只是故意开玩笑,用能吸引红发青年注意的一个话题,将他从忽然的压抑中带出来。以她对千穆的了解,即便是有意隐藏,也能察觉到部分。

但现在红发青年的情绪似有好转,贝尔摩德自己反而被无意间提到的话题揪住心脏。

她的确和那个男人互相看不顺眼,且完全不想看到对方的脸在近处晃荡,但看在BOSS的面子上,两人绝不会真的厮杀争斗,闹到难看的地步。

贝尔摩德突然烦躁又难言地意识到,在某个方面,Gin和她是一样的。

他们都从BOSS那里,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赠与,便抓紧了不肯放手。

Gin孜孜不倦地用他那血腥浓烈的方式,证明着自己足够有用,以此从BOSS那里得到更多认可,欲望之深,沟壑难填,足以证明他是个贪婪无上限的家伙。

贝尔摩德可能还要更加贪心一些,她想要的不仅是BOSS的信任,还有另一种更珍贵的宝物。

所以她才会羡慕,不,嫉妒那几只好命的警犬——在玩闹调笑间,如此轻松就得到了她渴望的东西。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无声中。

轻轻抛出最擅长的试探与暗示,贝尔摩德却像是等待死刑宣判一般肃穆,从红发青年口中取得不知好坏的答案。

“……”

千穆其实一直知晓,贝尔摩德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他仍像躲避警校那群人一样,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份期待。

“家人”,是比“友人”更陌生的词汇。

他其实是有家人的。货真价实的父母,此刻就在融合的世界之外,各自忙碌着。

心中留给“家人”的位置,曾经得到过填充,但那是太久远之前,千穆早就记不清了,他后来始终将那块冰冷的凹槽空置,并且习以为常。

贝尔摩德应当是与被他替换的原BOSS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于是便受到界融能力的影响,将这份亲情的羁绊,在一无所知地情况下…转嫁到了他身上。

五年的陪伴不是假的,从千穆此刻的沉默,可以窥见他再度生起波澜的内心,那块干枯发裂的空地,可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千穆动摇了一瞬。

今日他已动摇了太多次,这样下去会更危险,必须停止。

“随你。”

他只能这么说,说完,便像被疲倦席卷了一般,彻底垂眸不语。

贝尔摩德送千穆回的不是研究所,而是他真正的住处。

在警校时没什么机会回来,毕业后以克托尔的身份活动后,自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乱跑,今晚无人注意他的行踪,倒是可以久违地回家一趟。

庭院里的落叶打扫得很干净,被伴奏的竹筒重新回到了池塘间,和室内,包裹在家具尖锐边缘的海绵,在几个月前就挨个拆掉了,屋内看着顿时正常了不少。

千穆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洗澡,原本被赋予哀悼意义的黑色外套,进屋后就被他随手丢在了地板上,这件外套他已经不打算再穿了。

换好睡衣走出浴室,千穆吹着头发,吹风机鼓动着巨大的噪音,将他湿透的红发吹得呼呼摇起,有几颗晃出来的水珠,顺着面颊与脖颈,转瞬便滑进了他的衣领。

“明天……”

想着明天的安排,原定的计划当然是一切照旧,听说还算努力的研究员们又有了一点新进展,他还要急着回去看报告。

可坐在自家舒适度远超研究所办公椅的沙发上,千穆略一思索,好像最近他有点太努力了,过度操劳对身体有害,他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出去运动运动,散一散步——顺路晃悠到明天本来会发生爆炸的那栋公寓大楼附近,也不是不行。

他当然只是去散步的,因为那个地方已经不会有爆炸了。

晚上告诉贝尔摩德的陌生名字,就是明日会按下控制器,将本已停止的定时炸弹突然引爆的犯人的名字。

千穆在剧本里把只有极短篇幅的犯人找出来,交给贝尔摩德处理,为的是万无一失,不定因素必须彻底地消失在今晚。

贝尔摩德办事肯定不会有问题,他很放松地把头发吹干,看了看时间,决定今晚要早睡。

然而,安定只持续到半夜。

千穆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贝尔摩德就打来了电话。

被吵醒时,千穆猛地睁眼,转头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心头有不详的预感,因此半晌没有伸手。

直到贝尔摩德挂断电话,重新发来了短讯,千穆才按下莫名攒动起来的不安,开始看收到的消息。

只过了瞬息。

千穆的双眼不禁睁大,一丝惊愕浮现在面上。

贝尔摩德从不会在夜间给他打电话,除非遇到了异常紧急,或是——难以理解,甚至尤其荒谬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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