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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想立刻喝汤的话,要不要先吃点饭?”

赤井秀一见千穆捏紧筷子,盯着汤里漂浮的油花,视线半晌不动,以为他嫌弃鸡汤油腻,又把汤碗拿到自己面前,将表层的油撇掉才还给他,说着还给他添了一碗饭。

千穆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还冒着热气的米饭上。

他有点吃不下饭。

当然不是被鸡汤腻的。

赤井秀一尽职尽责扮演的好助理,已算是服务得十分到位的了,平时该干什么绝不缺席,大事也绝不会遗漏,平时端端饭舀舀汤只能叫举手之劳,不用人提也会做。

他很有分寸,千穆要和他保持距离,他就不会贸然凑上前生硬地套近乎,自己的座位和站位在哪儿,全都定位清晰。

而且,他绝对——绝对不会!不会细腻到帮忙把汤里的油给撇了!

赤井秀一……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千穆收敛僵硬一瞬的神情,正无声无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妹妹托腮看着这边,突然给他来了一记背刺重击:

“除了厨艺的问题,Rye,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挺会谈不上,只能说以前尝试过。我家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虽然由我照顾的时间不多,但也算有点经验。”

“怪不得,这就是所谓可靠长兄的气场吗?”

“哈哈,我也不是能称得上可靠的兄长呢,跟弟妹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反而显得很严肃,不好相处。”

“严肃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把不听话的小孩管住。成熟稳妥的成年男性应该就像你这样吧,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

千穆:“?”

这一大一小公然进行的,是什么神奇的对话。

不,重点是……

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

如果他没理解错。

赤井秀一,擅自,把他摆在了和需要照顾的小孩划等号的位置——应该,也许,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还有小志保细听相当有问题的发言。

货真价实的成熟稳妥男性——难道不应该指他,靠谱的哥哥源千穆吗?

哦,妹妹好像还隐晦地省略了一个名词,拜托赤井秀一在她不在时,照顾谁谁谁……应该,也许,也不会真的指他吧?

“咔嚓!”

木筷子被千穆徒手捏出裂隙。

他几乎要气笑起来。

正讨论兄妹感情维护问题的一大一小听到脆响,完全不意外地转眼望来,小的那个满脸淡定坦然,大的那个甚至比前者更淡然。

“哥,筷子断了就赶紧扔了吧,别把手扎了。”

赤井秀一没说话,但直接起身又他拿了一双筷子过来,恰好摆在他最顺手的地方。

千穆:“……?”

他们俩的反应太过正常,反倒衬托得千穆一惊一乍,极其不正常。

千穆忽然意识到,赤井秀一匪夷所思的自曝家人存在行为背后,他可爱的妹妹似乎插了一脚,甚至起到了能把兄长当场气死的重要作用。

赤井秀一自曝了卧底身份居然还不满足。

他竟就这么当着两个组织成员的面,提起了自己兄弟姐妹的存在。

卧底最忌讳失言,暴露身份的同时还会连累亲近之人,因此哪怕做梦呓语,也会把不该说的话藏死在心里,说出来的必然是谎言。

可赤井秀一对宫野志保的讲述,几乎都是真话。

他正描述着,他和弟妹的关系的确说不上亲近,一是性格,二是年龄差,他比弟弟大几岁,比妹妹要大十几岁,直到离家前,都没有找到能跟弟妹深入交谈的话题,那时聊天的机会很少,到现在想见面也很难了。

有一位姐姐的宫野志保深有感触,忍不住询问他是否会寂寞或者失落时,他轻笑摇头说,比起寂寞还是失落,更多的其实是遗憾。

性格的因素影响太大,他本就不适应必须黏在一起嘘寒问暖的那种亲密,有血脉相融的联系在,只要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挂记彼此,就足够了。

遗憾是赤井秀一最近才渐渐产生的思绪,他想起最小的妹妹年纪跟志保差不多,不知道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当初走得太急,没能跟妹妹多说几句话,已经被忘记了也说不定。

“……我收回前言,Rye,在这方面,你也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宫野志保说这话时,刻意没有看向忽又安静下来的千穆哥:“如果是重要的家人,只会把短暂的相处时光牢牢地记住,怎么可能因为年纪小就忘记。”

“哈哈,那就再好不过了。只不过,偶尔也会想到,如果他们遇到了危险,我却没法及时赶到,那就糟糕了。”

“放心好了,就算没有哥哥姐姐遮风挡雨,小孩子也会自己长大的。”

“话是这么说,会相隔万里彼此牵挂,互相信任,只要对方有难就会奋不顾死地赶到的,才是家人。”

赤井秀一说完,目光忽然转向左侧,在沉默不语的红发青年面上微顿。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能做到这一点,也能叫做真正的家人,不是吗。”

他在说这对假兄妹的关系。

似乎,成年人习惯性的委婉试探又出现了,这句话中也有另一股暗示在。

“…………”

此时此刻,千穆心头压抑的怒意,像是在抵达临界点的瞬间,被某种不明的情绪倏然凝固。

宛如旁观者,他在异常冷静的状态下,听完了这段话。

脑中仿佛有无数书页哗啦翻动,笔画深入纸面的黑色字节顿时溃散,又重新排列拼接,最后看似平稳了下来,悬浮起的便是无数次重组后的“剧本”。

一条颇为重要的剧情分支改变了。

【源千穆与赤井秀一如此针锋相对,永远无法获得对方的真心信任。赤井秀一以助理的身份,监视并调查源千穆和宫野志保一年有余,仍旧一无所获,最终找到机会调离研究所。】

这段字迹从凌乱到溃散,重组后,崭新的文字是:

【源千穆与赤井秀一本该针锋相对,永远无法互相信任,但源千穆出于难以理解的不明原因,向赤井秀一敞开了研究所的机密。

赤井秀一也无法理解,可在宫野志保的提醒下,他似乎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赤井秀一出于同样不明的原因,对源千穆产生、信、无条件、不明——对源千穆产生、无条件的——】

最后的文字还未定型,剧本似乎对这个改变后的结果相当的排斥,虚浮的字眼疯狂闪烁跳动,迟迟不愿落定。

【赤井秀一、对源千穆、信——】

【无条件、信——】

文字挣扎不定时,剧本震动发出的轰鸣声,宛如命运的怒斥,尖锐而喧躁汹汹,几欲将千穆不堪重负的脑海撕裂。

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皆不知晓,此时他们双眼不可见之处,正发生着怎样的震荡。

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在餐桌边说得太多,稍微着急了点,让千穆哥/克托尔不高兴了,以至于饭也不吃,话也不说,沉默得叫人不安。

可红发青年刹那变得空荡平静的神情……不像正压抑着任何一种负面情绪。

空白散去了。

他——

他,正在欣喜?

千穆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

“哥?”

“……克托尔?”

千穆并没有回应两人迟疑的询问。

可他虽然一字未言,不知何时血色散尽的面庞却尽显平和。

看向宫野志保时是安抚的视线,而当他与赤井秀一对视时。

他轻轻勾唇,向男人露出了一个赞许般的微笑。

这个笑很温和,毫无杂质,应该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笑容。

但赤井秀一还是被惊到了。

千穆将笑容收敛后,不曾留下一句交代,便从容地离开了餐厅。

宫野志保觉察不对,想跟上去询问,可随即发现,千穆去的是卫生间的方向,再怎么也不好追到那边去,只好又坐了回来。

闹了半天,好像是自己反应过度了,稍微有点尴尬……可是,还是很奇怪。

千穆哥,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赤井秀一也没有跟过去,虽然只是没有根据的直觉,但他隐隐觉得,此刻的克托尔需要短时间的独处,不需要他人的干扰。

千穆走进卫生间,将门关严后,还额外反锁了一道。

一楼的卫生间没有洗漱用品,他将没能全部咽下的血液吐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让迅急水流将猩红的液体冲走,随后才摘掉手套,用并起的手掌接水,一点点含进口中,片刻后再重新吐出。

这种漱口方式稍有些麻烦,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水花不时溅到脸上,虽洗掉了不慎沾到嘴角的血渍,却也沾湿了宫野志保前不久才给他修剪过的鬓发。

还好反应及时,血没有沾到衣物上,千穆只花了一点时间就将自己打理干净,恢复成毫无异样的状态。

他关掉水流,抬眼看向略显朦胧的镜面,镜中的红发青年也面带笑意,眸光明亮地将他凝望。

这次的动静,远胜这些年发生过无数次的小打小闹,甚至超过了改变某些人命运时的震荡。

千穆在头脑剧痛、血液从喉口涌出时,仍做着冷血般的分析。

他判断根源在赤井秀一,这个剧本点明了重要性的“角色”,比他费心费力才救下的那两个笨蛋加起来还要重要的多——说出来很打击人,但事实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