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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里还是没有人来领吗?”

“是的,因为警视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亲属的联系方式……情况汇报上去以后,部长才想办法联系到他的亲人,那边只说,遗物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抚恤金和家属慰问品也不需要,让我们自行处理就好。”

“……”

“毕竟是英雄的遗物,不可能真的随意处理掉,所以就联系诸伏警部你过来了……你是源警视卧底时期的联络人,身为知情者,也是他生前的好友,将遗物转交给你,应该是最合适的。”

“……嗯、对,是的,辛苦你了,麻烦……把东西给我吧。”

诸伏景光抱着一个小纸箱,步伐缓慢地离开了警视厅大楼。

没入街头的人群时,黑发男人习惯性拉起兜帽,遮挡起不便暴露的面容。

但其实,即使他不做任何掩饰,直接走到黑衣组织的人面前,对方可能也认不出他来。

因为男人憔悴了实在太多,几乎像是变了个人。

男人上挑的猫眼被黯淡涂抹得近灰,眼下大片的青黑,意味着他已有许久未能得到良好的休息睡眠,连缓缓迈开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诸伏景光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好,糟糕到上级都眼看不对,强制给他安排了一段休假,这段时间都别来上班。

虽然他自己希望更积极地投入工作中,但收到了命令也没办法,便连着几天都留守在家里。

同样是在家里守着,但这一次,与曾经焦虑等待联络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诸伏景光只能坐在家里发呆,然后连着每晚做同一个噩梦。

父母惨死的噩梦被新的噩梦取代了。

他梦到的惨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地点是昏暗夜下的某个楼顶,他趁另一个似乎要阻止他的男人不备,自己朝自己的心口开了一枪,血溅到了身后的墙面,淋射出大片血花。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何况还是“自己”的死亡。

诸伏景光理所应当的对这一幕产生了惊惧,并且会从梦中延续到醒来。

可是,当他意识恍惚之际,视角变为了那个在梦中自杀而死的“自己”时,他的恐惧忽然消失了。

原来他开枪打碎的不只是自己的心脏,还有储存了重要联络信息的手机。

那就没关系了,他是为了大义,为了更多人的生命,欣然赴死的。

只要想到自己守护住的光明,即使性命不得不遗憾地终结,那也——

‘白痴。’

‘……好熟悉,为什么感觉,不久前好像才被人这么骂过……’

‘是我骂的,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我哪敢。’

下意识无奈地回复完,心口中枪的他忽然“咦”了一声,很是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活了过来。

他按了按胸前还在冒血的弹洞,不可思议地抬头,先前模模糊糊大概是诸星大的男人不知何时消失了,悠悠出现在面前的,是穿着一身白风衣的红发友人。

友人带着他惯常的高傲,嫌弃似的瞅了死而复生的他一眼。

‘变成尸体的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有点安详。’只短暂当了几秒尸体的他老实形容,‘合上眼以后,差点就想这样睡过去了。’

‘那你就继续安详去吧。’友人好像被他的描述惹恼了,冷笑一声就要转身而去。

‘等等——等等啊喂!我开玩笑的!’

自知说错了话想要抬手阻拦,却发现身体却不知为何动不了,便瘫在地上着急解释道。

‘不得不死的情况下,能心安一点当然最好……但我肯定不想死的,谁想死啊!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些家伙指不定得多难过。’

‘距离上次所有人聚在一起,不是已经三年多了吗,当时约好了还要抽时间再聚,班长尤其强调了,一个人都不能少,是吧?我一直记得这个约定,怎么可能自己先失约。’

友人离去的脚步停下了。

‘啰嗦了半天……你能保证,这一次侥幸活了过来,以后绝对不会擅自死掉吗?’

‘对不起啊,我不能保证。’

‘……这就是笨蛋的本质么。’

接着听到的似带挣扎的呢喃,是梦中无关的联想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即使已经在模糊间重复听了太多次,他都不确定那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友人真实的想法传递了过来。

‘即使救了一次,也可能在不知道的地方再第二次死去,那时候可就没有人能阻止了。’

‘你们……真的能好好活至那一天吗?我的选择,忍受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听不懂。

可他能感受到友人的痛苦,似乎与他,与其他友人密切相关。

‘我想说的是——能够活着,再见到你们,真好。只要还有一丝气力,我都会努力地爬起来,坚持到能和你们完成约定的那一天。’

‘不要小看我们啊,源千穆,牢记着那个约定的可不止我一个,所有人都会在各自的道路上拼尽全力,没到心愿得偿的时候,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哦。’

‘但是,你不也应该和我们一样,记着同一个约定么?’

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不管身在何方,都要努力地活着,活得越精彩越好——

‘……你这家伙,躲闪得最多的人是你,警觉得最快的是你,最怕危险的也是你,结果到头来,擅自失约的人为什么还是你?’

‘你不是说自己一切安好,不需要我担心,就算有事,也牵扯不到低调的研究人员么?’

‘你不是说炸死太痛苦,就算要尝试,也不会选择这个方式么?’

‘……喂,源千穆,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啊,从头开始解释!’

梦里的对话似是一转攻势,死而复生的人难掩沉痛,情绪激烈地起伏——直到突破了一个脆弱临界点,指责般的悲愤如潮水崩陷,化作一滩沉寂在心底的死水。

‘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是被你开枪射中,陷入假死的那几十分钟。那时我也做了一个,和现在尤其相似的梦。’

‘好像是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但是,你的死,是跟我有关吗?’

‘…………’

友人过分地沉默,甚至就这样不再停顿,不管梦的主人是愤怒是慌张地呼唤,他都没有回头。

——直至消失在漫天盛大的烟火里。

诸伏景光反复想着这个梦。

有人说梦是现实的投射,却不等同于现实,尤其是那些荒谬不合逻辑的内容。

诸伏景光自然是相信科学的,但他梦到的内容也的确荒诞:源千穆的死怎么可能与他有关?他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抬手摸到自己咕噜冒血的胸口?

那“一命换一命”的怪异想法就更莫名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命换几命”才对?

勉强还在工作的理智出面,将诸伏景光明显是悲痛过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才会产生的臆想扣押,让他总算回到了现实中来。

现实就是,即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魔幻因素,源千穆的死也的确跟他有关。

他是他的好友,也是连接他与光明的安全绳,但安全绳自己安然地回到了阳光下,沉溺于安逸中,连他们间的联系断掉了都未能察觉。

源千穆不是神,不会未卜先知,他只是走得太快,赶在了所有人之前,把可能的危险都抢先替他们挡了下来。

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源千穆先离开了,他的遗物却没有人认领。

还在组织卧底的零不能去,明面上只认识“克托尔”的班长他们不能去,能去代领遗物的只有诸伏景光。

当初的玩笑话成了现实,诸伏景光竟然真的领到了友人的抚恤金。

诸伏景光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还打开那本存折看了一眼。

十分丰实的金额,每个卧底牺牲时都有这么一份,殉职者如果有家室,还会往里再加一笔安家费。

源千穆没有结婚,早早离开的本家似乎没有他的直系亲属,所以安家费是没有的。

“他那边的家里也看不起这点钱,怪不得就这么丢下不管了……搞什么,这就是大家族的人情冷暖吗,我还以为他这个大少爷在家里过得很好呢。”

诸伏景光压下对高高在上源家的不满,带着纸箱回到了住所。

把纸箱放在桌上,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在屋内转了两圈,又清扫一圈,好似先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就能整理好心情,以常态面对遗物的状态。

终于,他在桌前盘腿坐下,打开了纸箱的盖子。

这个纸箱三边长都不过二十多厘米,足见里面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诸伏景光最先拿到的,是警视厅郑重写给家属的慰问信,除了最基本的那些表述,里面还有一句,源千穆警部生前为社会与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特追授其警视职位……

源千穆生前是警部,无需多说,而他也是他们同届职位升得最快的。

诸伏景光前不久才升成警部,还在想自己姑且算是赶上了半只脚,结果下一秒又被友人抛在了身后。

他想升到警视,最快也要再拼命好几年——但那时候追上,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把慰问信和源千穆从来没戴过的警徽放到一边,诸伏景光又拿出了下一件遗物。

居然是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盒子,还是全新未开封的。

“这是什么……啊,是墨镜?”

诸伏景光把盒子翻过来,看到了背面的商标,是不熟悉的牌子,干脆在网上搜了搜,结果吓了他一跳。

这竟然是个奢侈品牌,这副看着样式最普通的墨镜也能抵他两个月的工资,如果是最好的那些款,吊牌上标的更是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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