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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这还早,应该是在三楼的餐厅看到那个金发笨蛋,从贝尔摩德口中得知了“绿川航”的存在时,他便陷入了异常激烈的内心斗争。

和那五个人做“朋友”,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时间,他们无论是性格、爱好、三观还是立场,都与他天差地别,更何况一开始他就是被他们单方面纠缠上的,毕业后不用天天见面了,他反而落得轻松。

救下差点被炸弹炸死的萩原研二,向用“朋友”威胁他的男人妥协,这些仿佛很在意他们的行为,可以这样解释:

他只是提前预料到,有把柄可捏的自己,比冷心冷情毫无牵挂的自己,更能让男人放心。

男人将他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抓在手里,便自以为可以将他控制到底,不会将矛头直接对准他本人,用他自己的命来威胁他。

一心只有正义的笨蛋警察,对长在黑暗里的他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救他们和在意他们的表现,都有演戏的因素在,他们就像是他借题发挥立下的保护屏。

源千穆的本性相当自私,正如他对男人所说那般,他向来只在意自己,性命和自由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割舍的。

至于自由和性命产生冲突时,他又会选择哪一个……源千穆没有兴趣提前预约焦虑,但如若不出意外,肯定只会是后者。

他恐惧被人扼住呼吸,然而,对死亡的恐惧又胜过于前者——因为死了便再也无法呼吸,体会过濒死之绝望的他,是无论如何都想活着的。

在贝尔摩德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脸色苍白,流露出不甘又只能屈从的一面时,他在演戏。

把磨磨蹭蹭就是拆不完炸弹的萩原研二拍开,自己抢过剪刀剪断最后那根线,却又愣神一般忘了松手时,他在演戏。

在男人面前紧握双拳,因他若有若无提及“朋友”而愤怒,甚至毫不畏惧地反过来警告他时,源千穆还是在演戏。

——那么,当他久久凝视完发送到手机里的护送成员名单,走进实验室,借研究之名,悄悄配置了一种绝不能被发现的药物时,他依然在演戏吗?

关于这一点,源千穆还是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假死药是心不在焉时顺手就做出来了,他把它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只打算在逼不得已时给自己添一条命。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自己选择成为卧底,自己决定踏入黑暗,接受随时可能在暗潮中沉没的命运,源千穆远远看着他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因为他们比其他的卧底更加不幸,怀揣着一腔热血刚刚启程,就暴露在了最可怖存在的视野里,而他们本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会随他人心情被捏碎的蚂蚁。

都是自己做的选择,别人无权、也没兴趣干涉。

这次被强凑到一起的任务结束以后,他会回归实验室,把全部的精力投于为自己续命上,不会有时间关注外面的事情,那两人能撑到哪一步,只能靠他们自己。

他或许会为某一日突然听闻的死讯稍稍沉默几分钟,但那点不必要的情绪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谁的死都阻挠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以假身份把三个不老实的家伙指挥得团团转,看他们明明心头气得要死,面上还要灿烂微笑的样子,一部分动机源于源千穆个人的恶趣味,再有一点,直说出来不太好听——已知同学一场的两个人大概率不会有好下场,这次之后便见不到了,带他们逛街旅行玩游戏,算不算临终关怀?

源千穆觉得,自己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么多,这还是看在他或多或少算是利用了他们的份上。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为此后不会再见,即使死了也找不到他身上的“朋友”,犹豫到现在?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管他前面做了多少合情合理的解释,就这一点,逻辑上怎么都说不通。

源千穆无法再给出解释。

或许是他自己心里的理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始终是模糊的,直到无法逃避的某一刻,才倏然清晰起来。

因为,他似乎,有点舍不得。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同学,就这么在不见光的阴暗角落里死掉,好像有点不爽。

他们死远点可能还好些,然而,他们就是要死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算他看不见,只要知道他们身在同一处,他就会更不爽。

再有就是,源千穆自以为是找乐子的人,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和卧底三人组四处闲逛的三日,他得到了在此外的任何地方都无法得到的“轻松”和“愉快”。

要被临终关怀的对象脑中只有对“博士”的嫌弃,完全没有别的烦恼,被深深影响到的倒霉蛋反而是源千穆自己。

和他们待得越久,他的心就越动摇。

以源千穆固执到骨子里的自傲性格,让他承认某些人就是不能死十分困难,那就只能从利于己的角度继续解释。

——为什么要救萩原研二?

因为他不仅乌鸦嘴,还开了一手车技神奇的烂车,这种人不明不白被炸死算什么,要死也要如代缴了无数次交通违约罚款的愤怒同期之言,死在自作孽的车祸现场。

——为什么想救……没想过,不过是因为“把柄”在里面在外面区别不大,他也要适当反抗一下,才不会引起那个男人的怀疑,如果挤进来的两个不能全踢出去,那就先踢多待一阵必死无疑的那个。

重新来过。

——为什么要救诸伏景光?

因为他是个破绽百出的傻蛋,游戏打得不是一般的菜,这种脾气好得能忍到二十连败还不急眼的家伙数量稀少,死了就没了。

最重要的是。

他的厨艺很好。

决定因素就是这个,源千穆说没问题就没有问题。

他小心地评判,确定这些人有让自私的他冒险的价值后,才行动效率极高地筹划起来。

至于为了演出一场“反抗”的戏码,真的放跑了一个主动入瓮的卧底,他从中得到的好处,是否就能压过连带而来的弊端——似乎答案显而易见的这些问题。

源千穆下意识地忽略了。

在可以愉快自由行动的期间,他选择把某个影响心情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

他把假死药和浓缩血包填进特殊处理过的弹壳里,制成一枚逼真的弹药,这一枪能瞬间把诸伏景光放倒,吓傻一个脑袋空空的降谷零,不相干的诸星大刚好能作为亲眼见证者,替他证明绿川航已死。

源千穆半身泡在露天的温泉里,头顶便是不见月与星辰的漆黑夜空。

扯掉易容的他和屏风外的诸伏景光对上了视线。

“真心地希望,你能够喜欢我的礼物。”

按下扳机。

从枪口脱出的子弹,就像欢喜炸开的礼花,正中另一个人的心口。

而源千穆自己的心口却仿若被贯穿般剧痛,人体实验将一道丑陋的疤痕留在了他的心脏正上方,此刻,这道让他痛不欲生、又让他苟延残喘至今的伤疤烧了起来,仿佛要在胸膛里烧出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心境跌宕起伏后得知真相的降谷零措手不及,不知道他突然之间怎么面露痛苦,跌撞趴伏到池边,好似被人无情地扼住了脖颈,在窒息而亡的边缘垂死挣扎。

红发青年简单披起的浴衣全湿,透明的水珠不断从鲜红的发尾和湿透的衣角掉落,嘀嗒成一层极浅的水幕,像薄纱般轻柔,将不知何时显得格外清瘦的他包裹,又像是悄然承载了万顷重量,把他死死地压在地面,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抬起骄傲的头。

“千穆?千穆!”金发青年焦急地呼唤。

刹那间无比虚弱的红发青年暂时没能回答,同样湿透的红发紧贴在他的鬓边,水痕覆满苍白的面颊。

而在凌乱发丝的遮挡下,他极为勉强地扯动唇角,勾出了一个似是宣告胜利的笑。

发起“反抗”之时,锢在他脖子上的项圈便会猛地收紧。

行吧,这是源自【恐惧】的心理作用,他再不愿也必须承认,他对那个掌握自己生死的男人本能地心存畏惧。

但他终究——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后悔。

至少到现在,【自由】仍旧比【性命】更重要。

他没有指望能瞒过男人多久,甚至可能还瞒不过一秒。这次诸伏景光侥幸脱身,如若在未来得知真相,也没有必要感谢他。

还是那句话:他为的,从来都是自己。

所以,他笑得很开心。

【…………】

【源千穆……比你别扭的人有不少,比你更会演戏的人也不少,比你心路历程更矛盾扭曲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同时别扭矛盾死不承认还爱演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你就承认你舍不得傻逼同期进组织送死会死吗!!!】

【已经不敢想象景光和零后来得知真相时的心情了,千穆真的为了他们违逆了BOSS(虽然这傻孩子死活不承认),并且付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代价……忽然很想知道,当时围观的赤老师会知道真相吗?还以为赤老师和千穆是在这个任务期间熟起来的,结果赤老师只打了一个酱油就没了,重要戏份还在后面?】

【emmmm只有我觉得千穆的心理活动不全是假的吗?他自私是真的,怕死是真的,在那个恐怖环境下长大的他单纯得到哪里去,想将计就计,把警校组摆出来当“要害”恐怕也是真的,只不过……】

【就是因为他没那么单纯,偏偏又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情,才把自己搞得两边都无路可走,让他继续这样纠结下去,最后结局不是死就是疯……好的我们已经知道他死了,但也不排除死的同时也疯了的可能性,就酱,除了悲哀和对变态亲哥的八百字脏话,我无话可说。】

【看看吧,继续往下看吧,动画想让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个:一个自称利己主义者的笨蛋是怎么强行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磕磕绊绊发起完全属于“无意义行动”的反抗的。他反抗成功了吗?我很想说成功了,我很希望他能成功,这个过去不行,那就在大家都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