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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剧本所赐,侥幸清醒着的时候,所有不幸的坏消息,他总比其他任何人知道得更早。

“为、什、么?”源千穆问。

必死之人的枷锁。

被眷顾者的保命符。

剧本、命运——他憎恨它,另一方面却又病态般地深信着它的每一行字,只要还未抵达该有的“剧情”,剩下的几个人就能安然无恙。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剧本里的重要配角,剧情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会【死】?

是这样么?

本世界有剧本,嫁接来的世界也有属于那边的命运,重重叠叠,错乱的线条频频交织,难免会在碰撞中撞出漏洞。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世界早已一团糟了,哪里还有什么“规则”。

造血功能严重衰弱,即使男人抓着胸口咳了一整夜,除了脏器的碎片,也吐不出多少发黑粘稠的血。

他在染血的仪器和药物的簇拥下昏睡过去,很久没能醒来。

只剩下Vermouth与琴酒还在他身边。

从这一天起,Vermouth也开始浑浑噩噩。

她深知自己应当把全部精力放在挽救源千穆上,时间不允许她像过去那样,还能抽空找人安排,把源千穆的朋友们葬在他的空墓碑旁边。

但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临行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宛如摆脱不了的诅咒,死死缠住她的执念,始终在她脑中浮现。

Vermouth无数次面目扭曲地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开枪,将死者纠缠不休的影子粉碎,她恶毒地嘲讽那两人何其愚蠢,就算他们能回来,她也会在他们动手前,毫不犹豫把他们杀掉。

那两人竟然会找上她,真是可笑。

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是腐臭还是垮塌,跟他们有关系吗?

琴酒对生活环境的变化毫不在意,只要效忠的对象还在,他就绝无可能迷失,赤井秀一敢对他说同样的话,下场会死得更快。

而Vermouth就更不可能了,她是这个世界最希望源千穆活下去的人,他想不折手段延续生命,那他就是对的,她甘愿付出一切帮他实现心愿,哪怕要付出自己的命……

“……是啊,源千穆,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Vermouth呢喃。

“即使活着不如死了也没关系,即使活成了以前的他会唾弃的样子,只能可怜,凄惨,痛苦,哀鸣……即使这样也没关系。”

我永远会陪在他身边,支持他的所有决定,竭尽所能让他幸福——Vermouth本想这么说。

不知为何,她没能说出口。

原本在BOSS身边寸步不离的Vermouth,没来由地频繁离开修建在地下的安全所,不知道在干什么,琴酒接替了她的大部分任务,却并没有多问。

她看起来完全像是在不务正业,有时踏入越发破烂的城市,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撞见波本,还会傻到跟他说几句毫无意义的话,有时就躲在房间,不停翻看她收藏的源千穆的照片。

一共只有十几张,饱和度最高的那张是在警校门口拍的大合照,还有不少照片来自源千穆刚毕业当顾问的时候,不过不是她拍的,而是从媒体手里截留下来的新闻照。

警校生源千穆混在条子堆里也粘上了朝气,克托尔顾问在别人的镜头里眼瞳清亮,唇角勾起,红发和白风衣随风荡起,颇有几分年轻才俊的风流意味。

……和如今的他,差太远了。

中间裂开了深不见底的天堑,根本不再是同一个人。

女人的泪水打湿了照片,她不该犹豫,不该动摇,然而心就像被割裂成两半,每一半都在痛不欲生。

而后,Vermouth又在实验室的窗外看着他,那具枯败的身体犹如死去了一般平躺着,刚结束了一场仿若野兽的凄厉痛嚎,他满身伤痛,就算“睡着”了,也露不出稍显安详的神情。

只有她和琴酒能看到如此狼狈的他,他们不会把他的丑态当做笑话,可他自己,真的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狡猾的FBI没有说错。

Vermouth完全能意识到,源千穆真正想要什么。

他当初因为胆怯退了一步,便没了回头路,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曾经拿命去守护的重要的人。

他痛苦的来源,不只是自己所失去的那一小部分。

有太多的生命也因他而灭,将付出惨烈代价才换回来的“成功”付之东流,他承受不起,所以他必须活着,活得越久越好——即使永远也抵不了那些生命的重量。

“……千穆,我听到了。”

听到了他的心声。

Vermouth也做了一个决定。

琴酒的反应不出所料。

“你疯了。”

不是质问,银发男人直视女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意义更像是警告。

“不哦,我反复考虑过后,才确定要告诉你这件事,你好好听着就是了。”

Vermouth在微笑,看上去非常理智。

“在登上摩天轮的前一夜,他告诉过我,他要在上面等一个结果,如果结果是好的,他会留在摩天轮上,如果结果是坏的,他才会跳下来。”

“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一天,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我没理解错,那句话的意思,就是——”

死亡能带来新生。

Vermouth似乎非常确定,虽然只做出了口型。

“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拿BOSS的性命来冒险。”

琴酒断然否决,凝视Vermouth的目光隐现不解,可见他也觉得匪夷所思,Vermouth就算神经错乱了,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Vermouth的回应更是莫名其妙:“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他肯定不会骗我!”

“Gin,你要是想阻止我,你就先去死。”

“……”

琴酒沉默了。

他并未将已然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威胁放在心上,Vermouth的“肯定”都是废话,他所想的是另一个重点:BOSS很难再熬下去了,他当年所暗示的出路是真的,那当然好,但如果只是安抚性的欺瞒呢?随后的两年里,又出了不可控的变数呢?

琴酒要考虑的可能性相当重要,Vermouth不应该不关心,但她就是意外地完全不在意。

然而,在短暂的疑虑后,他忽然明白了。

假如真有那么一条路,赌赢了就是胜利,假如没有——

解脱也是一条路,这个结局不能说好,但也不糟。

琴酒错愕,Vermouth竟然能想通,并且真正下定了决心,要自己动手。

这不该是他们……留在BOSS身边的最后两人,应当做出的“背叛”行为。

可是,当他们一起沉默地看向那边的他。

“……”

“我来动手。”琴酒冰冷的声音响起,不看他隐有溢散迹象的瞳孔,袖下紧握不松的拳,肯定会误会他内心毫无波澜。

“不行。”Vermouth拒绝,“你把枪口对准他,我一定会克制不住地杀了你,你可是还要安分地守着这里,等他回来的,Gin。好吧,我承认了,你能做的事情确实比我多,别浪费你的命。”

他要守在这里等待BOSS归来,说这话的女人呢?

琴酒不愿追问,他在女人似是必须要个肯定答案的急切视线下,重重地闭上眼,第一次没有习以为常地回她一声嘲讽。

离开的那天,是个世界剧变后难得的好天气。

Vermouth和琴酒将源千穆带出了实验室,一路小心护送,最终来到了那座曾经算得上“家”的和式府邸。

庭院里的池塘早已干涸,后面栽种的竹林枯死了大片,原地只剩阳光照亮的枯枝烂石。

有阳光就够了。

洒落的光芒便像女人的金发那般璀璨,她把男人扶坐到正面庭院的木廊边,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过去这么做,他们的身高和体型都不合适,如今却是正好。

Vermouth用右手轻轻梳理着干枯无光的红发,略微调整方向,让和煦的阳光能照到他的脸上,琴酒坐在另一边,手托在BOSS的背后,随时帮他稳住身形。

头发理顺了,女人的左手拿出了一件小巧的器物。

她把那件东西轻放在红发男人垂落在身前的手边,目光留意到他近乎透明的眼睑轻颤了颤,便主动托起他的手,指引着他触摸上来,用指尖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轮廓十分突出,依次触摸得也细致,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猜出这是什么。

对于极度抗拒死亡的红发男人来说,即使他的意识还沉在混沌里,烙印极深的本能也会及时爆发,丢掉那个东西,并发起尽可能激烈的反抗。

然而……

仿佛全都忘了。

沐浴在久违的温暖中,他微微睁开一点的红眸空茫茫,干净懵懂如婴孩,忘了所有,包括对死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