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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关摇头慨叹,“所以要是在第一个分岔口选对路就好咯,倘若走了岔路,条条都是岔路,走到死都走不脱。玛桑黑教说‘时也,环也’,也说‘缘也,妙也’。有些人走错了路,走不动了,原路返回,自然不会相信另一条路一条岔路都没有,那他就失去了觐见天音的缘法。”

什么缘法,这不是耍人玩儿么?百里决明有些不相信。回到第一个岔口,走另外一条道儿,行进了一个时辰,当真一条岔路都没有。前方朦朦亮,竟然真的到出口了。

越往前空气越湿润,隐隐听得见凘澌的水声。出口的洞穴前倒挂好些丝丝缕缕的藤蔓,有的还开着紫红色花儿。百里决明在隧道里憋得难受,正要出去,谢岑关猛地扑过来,一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手捂住他的嘴。

百里决明被他一扑,整张脸埋进泥里。你大爷的,百里决明心头暗骂,什么玩意儿?他刚仰起头,便见一双苍白的赤足停留在了眼前。裴真盯着那双脚,向后打了个手势,穆知深默默收起了夜明珠,所有人屏气吞声,隧道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是鬼母。百里决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是鬼母的脚。

脚底沾了泥巴,脚踝却洁白发光。百里决明想起那天她站在箭台上,脚踝也这样好看。

她怎么不穿鞋呢?他心里忽然很难过。

鬼母停了许久,久到百里决明以为下一刻她就要弯下腰,对着洞口露出她恐怖的脸庞。正当百里决明心头压抑到极致的时候,鬼母动了,她转了向,离开,消失在百里决明狭窄的视野里。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头没声儿了,才小心翼翼挨个走出来。

出了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地下河河岸,河水哗啦啦拍着泥岸,石壁上插了许多烧剩的残烛香火。裴真环顾四周,到鬼母站立的位置停驻。她刚刚在看什么,停了那么久?他思索片刻,拨开密密匝匝帘子似的绿色藤蔓,在石壁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玛桑羽虫篆:

骗子。

笔画没有缺损,较之之前包袱上的血字工整了许多。鬼母神智迷失是因为支撑庞大的鬼国耗损灵力,血肉魂魄可以补足她的缺损。穆家堡的无骨人、西难陀无数鬼怪,她不停进食,看来如今神智已然清醒了不少。裴真凝眉,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四处镌刻“骗子”又是何意?

他四处查看,叩击另一侧的石壁,声音敦实,是实心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正在这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初一道:“各位,请看河底。”

裴真走过去,穷尽目力,河底沉了许多黑黝黝的尸骨和泡烂的骨灰,被水草水荇缠绕,空洞的眼眶里有鱼虾摇尾来去。

“看来这就是玛桑人献祭纯阴童子的地方了。”百里决明脸色不好看,或许是因为纯阴童子而想起了寻微。纯阴体格在哪儿都不好命,要么被抓去当炉鼎,要么被抓去祭品。众人转向石壁,上头斜插的香火中似有人的指骨,被烧得焦黑。

裴真垂眸叹息,“燃指为香,烧身供奉,先人以此为诚也。”

从前的人为表虔诚,烧香拜火不只,还要切下手指、手臂,乃至烧身作为供养。这野蛮血腥的习俗不光玛桑有,道门从前也有,后来才渐渐消失。原来玛桑带纯阴童子来此并非为了什么机关秘术开启通道,而是为了献祭。纯阴血至纯至美,是祭品的最优之选,玛桑人燃指烧身供养,以示虔诚。

石壁下面有道深沟,密密麻麻堆了许多瓦罐。百里决明下去弄了个回来,他们打开查看,里头装的都是些未成形的婴孩骨骸。

裴真默默用白布将骨骸盖住,叹道:“玛桑大祭一年一次,觐见天音亦一年一次,寨中根本没有足够的纯阴童子供他们献祭。”

“所以呢?”百里决明蹙眉。

“所以他们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强行剖出六十个没有成型的胎儿,制成干尸放在罐中,当他们找不到纯阴童子,便将这些干尸带来西难陀献祭。”

玛桑祭祀长达千年之久,年头久的骨灰和尸骸早已烂成了河床淤泥。大伙儿听了都感到心惊,许久不说话。这就是先民的祭祀,即便是中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玛桑只不过将这血腥的传统保留了一小部分,传承直到他们灭族。

谢岑关看气氛低迷,故意插科打诨,“敢情这儿就是西难陀的祭坛,应该离那什么‘天音’不远了,咱要不要烧个什么东西供奉一下,我看百里前辈头上那只鸡就不错。比起咱们这些臭皮囊,神仙一定更喜欢烧鸡。前辈,你的鸡呢?”

百里小叽从裴真的衣襟里探出个黄油油的小脑袋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那绿豆大的小眼睛似乎有种鄙视的意味。

“它是寻微的鸡,你敢动它一根毛,我让你变秃头。”百里决明威胁他。

不眠不休赶了一夜路,连鬼怪四肢都要僵硬了,大家决定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众人烧起篝火,更换衣裳,裴真趺坐在石壁下闭目养神。百里决明到水边洗脸,搓掉脸上粘的泥巴,洗着洗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水里他自己的倒影脸庞干干净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泥巴刚搓了一半。

他和自己的倒影对视,倒影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表情。

“前辈,你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洗脸洗这么久。”谢岑关闲着没事干,过来凑热闹,见到水里头的倒影,一下滞了脚步。他没看着百里决明低垂的正脸,光看见水里的影子,还以为百里决明对着水发狠,叫道:“不好不好,前辈中邪了。”

“我中了你的邪。”百里决明气道。伸手进水里,抓住“倒影”的头发把他提溜出来。那不是什么倒影,而是潜在水下的邪怪。百里决明把它摁在河岸上,道:“这孙子想埋伏我。”

邪怪不住挣扎,吱哇乱叫,见到裴真,却又停住了,嘴一张,用百里决明的声音道:“媳妇,迟早办了你。”

裴真:“……”

谢岑关惊住了,“这孙子管谁叫媳妇儿?”他愣了会儿,望向百里决明,“他为什么学你的模样声音,管我儿子叫媳妇儿?”

谁都知道,邪怪乃阴气所化,能窥探他人心境思绪,鹦鹉学舌。谢岑关大惊失色,无法理解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他又望向裴真,后者叠手闭目,神情自若。

百里决明白了谢岑关一眼,扇了邪怪一个大嘴巴子,“流氓,媳妇儿是你能叫的吗!”他按住邪怪的脸庞,掌心焰迸发,邪怪霎时间融为一滩黑水。他道:“地下河和上头的河水相连,这孙子约莫是顺水冲下来的,初一,你下水看看还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孙子。”

初一领命下水。

百里决明走到谢岑关面前,谢岑关这副肉身个子矮百里决明一大截,百里决明居高临下的姿态万分倨傲,让人不明不白就低了一头。百里决明道:“谢岑关,你儿子裴真将来是我的人。你同意最好,不同意我就灭了你。还有,虽则本大爷要迎娶裴真,可你还是得管我叫祖宗,咱们俩的辈分今后各论各的,知道么?”

谢岑关气笑了,“百里决明,你知不知道你娶的是谁?”

百里决明愣了下,“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