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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流程,他需要将文书转交给王有殷,然而今天转交之后,高长渐却不曾立刻离开。

王有殷看了他两眼,然后转身入内,片刻后出来传话:“陛下召高主事觐见。”

高长渐扶了下冠带,方才随对方入内。

后衙的面积并不大,高长渐进门后转过拐角便看见,穿着鸦青色长衫的天子此刻坐在廊下翻看着一封荐书。

在离天子还有十步之遥时,高长渐便停下脚步,向着前方的君主深施一礼。

温晏然的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而过,笑:“高卿,雍州杜氏的杜道思是你表姐么?”

高长渐再没想到天子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怔了下才道:“……正是。”

温晏然微微点头:“难怪你瞧起来竟然有三分崔卿的风格。”

她说的崔卿不是崔新静,而是崔益。

温晏然靠在软枕上,随意道:“既然来了,且说一说令表姐罢。”

高长渐:“杜氏杜道思,与崔氏崔新白一向在南地并称,她二人虽然见面不多,却各自心许为至交好友,长兴九年时,姨母不幸亡故,杜家表姐回家守孝……”

温晏然一面听着对方的话,一面对照荐书上的内容来看——杜道思是崔新白的好友,她现在已经出孝了,本该跟表弟一道来朝中为官,但念及好友年少亡故,便转道去祭拜了对方一回,方才拖延到了今天。

聊完杜道思的话题后,温晏然便让高长渐退下,后者也没多言语,十分干脆地离开了后衙。

蔡曲看着高长渐的背影,神色颇为疑惑。

温晏然见状笑了笑:“莫要多虑,他不是来劝朕走的,反而是怕朕心思动摇,弃上兴关不顾,才特意过来劝谏。”

后衙外。

高长渐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雨幕,内心的所有忧虑就像投入湖中的碎石,在见过皇帝之后,便全然沉定了下来。

他早知天子性情锋锐无匹,如今才明白,在锋锐之外,天子还是一个坚毅不可动摇之人,纵然前线屡屡传来战败的消息,也绝不打算后退半步。

高长渐其实准备了许多话,然而在发现天子还有闲暇细问杜道思之事时,便知皇帝心志未乱,对方守住长兴关的意志之坚定,根本无需任何人来劝说。

*

李增愈虽然没能把高长渐拉到自己阵营当中,却依旧决意与旁的朝臣们一道联名上谏。

也许是因为人数太多,近来一向只点个别朝臣进后衙开小会的天子居然同意组织一个临时朝会。

今天的雨似乎比往日都更大一些。

天子坐在堂前,武安城中的官吏们按品阶立于两侧,依照正常流程,该由内官询问臣子们是否要上奏,然而今天池仪等人全都静默不语,温晏然本人更是直接闭上了眼。

身披铁甲的禁军沉默地立在两侧,堂内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李增愈正打算直接出列启奏之时,忽然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响起。

——按照城中临时规制,若非紧急军情,不可在大街上纵马。

李增愈暂且停住了动作——若是能有前方战败的消息作为佐证,他接下来的话自然也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数名骑兵在官衙前下马,他们快步入内,遥遥看见天子的轮廓时便跪了下来,为首之人举起手中文书,高声道:“陛下,门曲坡大捷!”

此人正是陶荆,他一句话说完,眼中便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温晏然终于睁开双目,她从座椅上站起,冒着雨向陶荆走来,亲自将身上血污还未洗净的陶荆扶起,笑道:“朕此前便说过,西夷之事,非陶卿不可为。”又令人解下陶荆身上的盔甲,并亲手将一件锦袍披在对方身上,“这件袍子是为你父亲准备的,如今陶卿还在前线,就先由你代为领受。”

陶荆一时间呜咽难言,忍不住重重叩首:“此次能击溃西夷骑兵,全因陛下神机妙算,微臣父子不敢居功。”

不少朝臣注意到,陶荆用的词并非击败,而是击溃。

李增愈等人自然茫然不解,高长渐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能确定。

陶荆心内感激涕零,在天子的计划中,前军会一直示敌以弱,陶驾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最后由钟知微率领的铁甲营给了西夷大军重重一击。

如此一来,天子完全可以把最大的功劳放在钟知微头上,而陶驾本人也完全认同这一点,在他看来,只要能打败西夷,他是否能被评为首功无关紧要,可天子却当众重复了那句“西夷之事,非陶卿不可为”,能得明主如此,又怎能不效死力呢?

陶荆高声道:“陛下以锦囊妙计,告知军中将领,彼时西夷气势正盛,可以示之以弱,避其锋芒,再诱敌深入。当时前军虽然一路后退,兵将却损失不多,黎怀刀追击心切,被我等诱至门曲坡,趁夜斩杀骑兵三千余,俘虏降卒五千余,随后钟将军又按陛下之计,火烧连营,风助火势,台州五十万大军一夕之间,被我等覆没大半。”

话音方落,官衙中一片死寂。

李增愈等人心下震动,几乎到了难以握住手中笏板的程度,半晌后才有人颤声道:“原来之前的战败,都是陛下的诱敌之计。”

温晏然环视群臣,唇角微翘:“前军后撤,是朕的诱敌之计,然而丹州各城的主官一听闻敌兵将至,便忙不迭地弃官而逃,却不是朕有意为之了。”

许多有意劝说天子返回建州的大臣几乎要晕厥当场,他们回想自己所行之事,显然就是天子话中的弃官而逃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