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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血落在地上,须臾又被流风吹走。

两条人影再次分开,孟瑾棠甫一落地,就又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但她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在对面,一贯从容含笑的温飞琼,笑容已淡得像是阳光下的残雪那般,似有若无,仿佛随时都能消失——不少人都瞧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右边袖子已断了一截,手腕上也出现了一条血痕。

温飞琼点了点头,由衷赞道:"好内力。"

他虽然只被划破了表皮,但孟瑾棠的内力顺着伤口透入,已令温飞琼右半边身子内息不能顺畅流转。

——全本的玄虚内劲浑厚精纯,已经极难化解,更何况里面还带着一丝冰冷刺骨的奇异寒气。

孟瑾棠借着拭血的机会,吞了几粒药丸,药丸的苦味,血的铁锈味,混合着冰霜似的寒气,在口腔中慢慢扩散开来,她微微笑了下,也道:"好内力。"

温飞琼神情认真:"姑娘未必会输给我,但却非死不可。"他已经发现,这姑娘武功固然极高,但体内寒毒甚剧,久斗之下,必会受到反噬。

孟瑾棠咳了两声,淡淡道:"我留不下阁下,但阁下也未必能够活着。"

方才交手时,她同样逐渐发觉,温飞琼此人内息颇为奇异,经脉若断若续,必定有伤在身,倘若打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必定能激得对方旧伤发作。

温飞琼默然片刻,若有所思:"我重伤未愈,而且心有顾忌,姑娘为疾患所困,又要照拂佳宾,是以皆不能全力以赴。"忽的一笑,尤为郑重地向前方敛衽拜了一礼,"温某素慕高贤,今日得与姑娘相见,足慰平生之望。"

孟瑾棠手持长剑,微微欠身:"温公子大驾光临,掖州山野之人,未识荆面,实在是有失远迎。"

满堂宾客听他二人说话,大多一头雾水,不知温飞琼怎的突然客气起来,只有少数人知晓,无情剑常常于谈笑间杀人,如此客气,肯定是不怀好意,另外以王友怀为代表的少数人,思绪已渐渐拐到了"先打架再自我介绍,武林高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方面。

温飞琼微笑:"不敢当,温某如今尚且有事在身,希望姑娘好生修炼,待在下功成后,再来与姑娘交手,到时生死无恨。"

他为人亦正亦邪,行事喜怒随心,今日久战孟瑾棠不下,难免生出了强烈的兴趣,从方才的比斗间,又已察觉到对手的真实功力不可小觑,应当不至于折在血盟会的袭杀当中,便开口订下了日后的战约。

温飞琼剑法全力施展时,招数间看似清丽风雅,却没有留手的余地,他与对手过招,实则是在生死间力求突破。

孟瑾棠闻言,轻笑了下:"承蒙公子厚爱,那在下就在掖州恭候台光。"

她练剑练了很久,但实战与练习到底不同,方才那场战斗中,她有好几次险些重伤在温飞琼剑下,又有好几次差一点便能重创温飞琼,此刻再来回顾自己身上的武功,赫然竟有种融会贯通之感。

——难怪那么多人,都会想要与高手比试。

——那些中原武林传言里的江湖俊杰,比之温飞琼如何?他们所练的,又都是些什么样的武功?

温飞琼目光一动,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孟掌门如此风范,待温某来时,想来不会叫家里人出面抵挡。"目光越过孟瑾棠,在宾客区扫了一圈,随口问道,"孟掌门身边那位修炼烈阳功的高手呢,不知身在何地?"

孟瑾棠:"……"

这个问题就很有灵性。

旁人看不出那道以烈阳真气所发出的指风来自何处,但温飞琼却注意到了,可是没能听见车厢里有呼吸声传来,代表坐在其中的一定是高手,他一直有所留神,最后却只看见有一位青衣少女从车内走出,心中顿时一凛。

——那位练烈阳功的高手,居然能在自己没注意的情况下离开马车,必定轻功奇佳。

这其实是一个思维误区。

温飞琼没能听见马车里的呼吸声,代表车内坐着的一定是内息绵长的内家高手,说不定是一个人,也说不定是好几人,再加上《明夷心法》属于玩家特供的偏门武学,基本不在江湖上流传,所以在察觉到孟瑾棠所练内功为道家一脉后,也和旁人一样,觉得车内定然存在着一个"四十来岁气血充沛的中年壮汉"。

倘若孟瑾棠内力稍差一点,温飞琼听见了数量为一的呼吸声,又看见车里只走下了孟瑾棠一人,那多半得怀疑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能改变真气性质。

温飞琼的错误判断,算是公开为寒山派底蕴深厚的说法加了块砖。

周晨等人心想,怪道这小姑娘带着个师弟就敢出门,原来除了自己本事高明之外,还另有高手随从保护。

温飞琼看孟瑾棠不说话,点点头,语气微微歉然:"是温某多言了。"笑道,"掖州群龙得首,可喜可贺,匆匆前来,未曾备得贺仪,实在是失礼至极。"

他袖子一飘,一片书帖般的东西就从袖中急速飞出,飞到一张木桌上,然后深深钉入了桌面。

温飞琼对杨唯辩道:"令侄就在他自己床下,此时去找,当是性命无碍。"向前一拱手,微笑,"孟掌门,后会有期!"

他说话时,身已纵起,虽然面朝众人,却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一般,飞速向后飘退,等到一句话说完,人已去得远了。

*

雪花簌簌坠遥空。

温飞琼踏雪无痕,一路飞掠,也不知过了多久,陡然停下步伐,周身衣袍徐徐而落,像一只灰色的大鸟停栖在雪地上。

有人从阴影中窜出,伏地而拜:"公子,今日之事……"

温飞琼笑了一声,他方才虽然没能将对手毙于剑下,脸上依旧带着丝奇异的愉悦神采:"温某答允出手一次,如今已践前约,旁的事情,不必过来问我。"又道,"我知贵主必定心有不甘,但今日好人做到底,劝诸位一句,掖州新主已立,单凭你们,决计撼动不得。"

那人在心里叹气——温飞琼话中的出手,指的是将金王孙灭口,至于跟孟瑾棠打的那一架,纯属个人兴趣,对方除了自己师父外,素来不听旁人指派,又怎么会对血盟会另眼相待?

*

大厅内。

看到那名少年退走之后,孟瑾棠缓缓坐了下来,闭目调息,旁人看见她力战温飞琼,也看到她咳血受伤,不由担心起这位年轻姑娘的伤势来。

一位江湖豪客站起,走近两步,殷勤道:"在下身上带了上好的伤药——"

在距离不到五步时,他伸手做出掏东西的姿势,但实际掏出来的,却是一柄颜色发黑的短刀。

刀光一闪,向着孟瑾棠迅捷无伦地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