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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冯元水低下头,“爷爷,他是我的儿子,我会管住他的。”

冯元水说完,转身走下阶梯,匆匆朝月洞门的另一边走去,他的身影在黑暗里再看不清,站在门口的老人慢慢将目光移到了水声不断的池塘里,他开口,声音极缓极慢,“去。”

女人仿佛已经习惯了做这些事,她迈出门槛,踩着高跟鞋走到池塘边,抽出来一柄匕首,弯腰时,那双细长的眸子在水面看了片刻,随即伸手,刀刃精准地扎穿了一条鱼。

“老爷,今晚见火吗?”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顺着女人的手臂到手肘,滴在了她的雪缎旗袍上。

“不用。”

老人盯着她手里的那条鱼,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来,却因满脸松弛的皮肉而显得有些诡异丑陋。

木雕门合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人。

姜照一抱着朱红的柱子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那点了一盏地射灯的池塘边。

刚才在檐上她没太看清那个女人到底抓了条什么东西上来,直到此刻,她终于看清那粼粼水波之下,鱼贯凫跃,飒沓鳞萃。

但那些明显并不是普通的鱼,而是形状如肺,长这四只眼睛,六只脚的珠蟞鱼。

水波之下隐约浮起一张人脸,姜照一被吓了一跳,她踉跄后退两步,被李闻寂扶住后背,她才稳住身形,再看那水波里,仍有一张很小的脸,看起来与人的五官相似,有手有脚,却是鱼的身体。

它像是受了惊,缩成一团又沉入了水底。

姜照一认出来,那是传闻中的陵鱼。

池边有未干的血迹,姜照一抓着李闻寂的手臂,不由往那台阶上的雕花木门看去,封了细纱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

池塘的石壁上有了些撞击的动静,姜照一的目光再度落在水面,便见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来一条鱼,形状像蛙,长着白色的嘴,是传闻中的修辟鱼。

李闻寂手指间有淡色的流光飞出落在那鱼身上,刹那间,姜照一竟然听到它说人话了。

“李先生,李先生您还记得我不?”

它一开口就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姜照一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又看到它这副样子,她不由蹲下身,“您……是鹿吴山上的那个爷爷吗?”

“是我啊姑娘!”鱼嘴一张,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满是惊惶,“李先生,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爷爷,您不是精怪吗?怎么会在这儿?”姜照一小声问。

“我年纪太大了,喝厌冬香喝得太多,从鹿吴山回来之后就变回了原身,还没有等慢慢调理回来,我就被抓到这儿来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惧,还有点发抖,“这个老家伙每天晚上都要吃夜宵,普通寻常的飞禽走兽他一概不吃,不是吃我们这池子里的,就是他后院里那些抓来的灵兽,那可都是生吃啊……”

他活了两三百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可怕的凡人。

“……生吃?”

姜照一不由再度看向阶梯上的那扇门。

而李闻寂手指间淡色的气流散出去托起那修辟鱼,一阵烟雾突来,裹着那鱼身在顷刻间化作了一个老者。

“谢谢李先生……”老头激动得要跪,却被无形的气流阻挡。

“带着我的妻子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李闻寂朝他抬了抬下巴。

“好好好……”老头连忙点头。

姜照一什么也没来得及跟李闻寂多说,就被那老头拽着上了屋顶,连着翻了好几面墙。

好似一阵强风吹开了阶梯上的那扇门,

在晦暗的灯火里,满嘴是血的老者抬头,迎着这忽来的一阵冷风,他眯起眼睛,望见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谁?”

那才换了一身衣裳的中年女人正整理领口的盘扣,忽见木门大开,门外多了一道影子,便蹙眉喝道。

“冯欲仙,”

清冽的一道嗓音里带了些嘲笑的意味,“你真以为你吃了些异兽精怪,就能成仙?”

他走进门,

冯欲仙在屋里的灯光之下看见了他那张年轻的脸。

长满老年斑的手拿了旁边的帕子随意地擦了一把嘴上残留的血迹,但他一笑起来,满口还是殷红的血,“先生夜闯我冯家,想做什么?”

血腥味有点浓,李闻寂皱了一下眉,指节在鼻间略微挡了挡,或是瞥见他要往桌下摸的动作,一瞬之间,如刀刃般的气流瞬间折断了冯欲仙眼前的木案。

女人惊叫一声,要跑,却被如绳索一般的气流拖了回来,木门倏忽关上,女人仓皇回头,见那年轻男人仍站在原地。

她满脸惊惧,脖颈间竟慢慢有乌黑的血丝上涌。

门外的灯笼被这秋末的夜风吹得摇来晃去,院子的池塘里水波涌动。

而此时的姜照一已经被修辟鱼幻化的老头跳来跳去,躲来躲去的一番操作弄得脑袋嗡嗡。

“爷爷,我们就躲这儿不行吗?”

姜照一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抓着栏杆。

“我怎么感觉哪儿都不安全……”老头嘟嘟囔囔地回头,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你是没见过冯欲仙那个老变态生吃灵兽的样子,那是真的生吃啊,有一回就在院子里,还是吃的一个能化形的精怪,我当场就晕过去了。”

“他为什么要生□□怪和灵兽?”姜照一只是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还能是为了什么?你们凡人,不都渴望长生吗?那老家伙靠着吃灵兽和精怪,现在已经一两百岁了,别看冯元水喊他喊的是爷爷,其实他该是冯元水的曾祖父了。”

“什么叫我们凡人都渴望长生……”

姜照一小声说,“您这是刻板印象,这是要不得的,老爷爷。”

“你的丈夫可不是个凡人,他的寿命是注定比你长久的,”老头说着,仿佛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叹了口气,“就算你现在感觉不到,以后也一定会怕的。”

“怕什么?”姜照一歪着头看他,没听明白。

老头也许也是个颇有些往事的老头,他站在廊上的阴影里,声音里莫名添了些被岁月浸透的沉重感:“怕时间太短,怕时间不够。”

可姜照一却没在认真听他的话了,因为她发现这二楼廊上不远处的阁楼门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门缝再打开了些,姜照一往前了两步,一双充血的眼睛猛地被暗淡的灯火照见。

姜照一吓了一跳,抓住了身边老头的衣袖。

她看到门缝里伸出来一只血肉外翻的手,拽着那门上的铜锁,用力地拉扯。

老头转过身,也被这一幕吓了个激灵,“什么玩意儿?”

姜照一联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她抿了一下嘴唇,“有点像丧尸……”

“不能吧?”

老头也有点扶不住柱子了,抖得跟筛子似的。

“爷爷,快跑!”

姜照一看那只手还在拽铜锁,她拉住他的衣袖,忙道。

谁知道老头这么跑跑跳跳了一通,身上的灵力又不够用,“砰”的一声,在烟雾里变成了一条修辟鱼。

姜照一本能地想去接住他,可他的鳞片太滑,她手指一用力,他直接飞出去,摔到楼下去了。

“哎哟……”底下传来老头呼痛的声音。

姜照一探头往下,却在这样昏暗的境况下根本看不清他在哪儿,她有点尴尬,“对不起啊爷爷,您有点太滑了……”

铜锁落地的声音很清晰,姜照一匆忙回头,看见那个浑身是血,一张脸没一块好皮肉的男人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正盯着她。

“啊啊啊!!!”

姜照一转身就跑。

身后有脚步声,她没敢回头,但也知道是那个男人跟上来了,她只能继续往前跑,根本不敢停。

可是好像是忽然有很冷的风袭来,她的四肢变得有点僵硬,好像身体的血液都在因为某种无形的气流的压迫而趋于凝滞。

姜照一摔到在地,回头的瞬间,正好撞见那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腐臭的味道。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脖颈,她衣兜里的朏朏忽然一下子蹿了出来,在半空化出老虎般的巨大身形,直接一跃,将那男人扑倒在地。

它全然不似平时那副可爱模样,张开嘴,尖利森冷的牙齿直接咬断了男人的一只手。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浑身僵硬。

身后忽然有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却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没回头。

那人在她的面前蹲下身,直到他看见她满脸是血的样子,有点可怜。

他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动作极轻地擦去她脸上的脏污。

而她终于知道抬起眼睛看他。

毫无预兆的,

她忽然扑进他的怀里。

李闻寂有一瞬微怔,他的目光落在朏朏身上,它咬住了男人的肩膀,不断发出威胁似的声音。

而后,

他垂下眼睛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又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