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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的神殿如何老夫不大清楚,但根据巴山神殿的古籍记载,上古南疆巫祝既是祀天敬神的巫师,也是救死扶伤的巫医。他们饲养蛊虫,大多是用来治病疗伤。有一种飞廉神蛊,植入瘫痪者的脖颈子,飞廉连通宿主的脊背经络和脑部经脉,就能让他重新行走,健步如飞。老怪同你说这蛾子叫‘飞廉’,大概就是那飞廉神蛊了。”

这差别有点儿大,他们见到的这妖蛾子可并非救人,而是吃人。戚隐扒拉了几下空陶罐,道:“看来什么巫狩召唤恶鬼多半是他们炼制神蛊出了岔子,神蛊变妖蛾,出来害人。外头的那个真正的巴山神殿里有这玩意儿么?”

“我没有打开陶罐看过,”扶岚说,“神殿的东西不能乱碰。”

“哥,你不好奇?”

扶岚轻轻摇头,“小隐,当我行走神殿的时候,心里常常会有一个声音提醒我什么是禁忌,什么是罪过。这些训诫刻在我的脑海中,我知道只有遵守这些法则,才能在神殿中存活。”

“就像巫罗秘法,”黑猫道,“呆瓜天生就知道这些。”

他哥就是个神人,戚隐觉得这事儿八成和巫郁离有关,毕竟没人比巫郁离更了解巴山神殿和巫罗秘法。盘腿坐在地上,戚隐开始翻看书架上的典籍。他拿起一卷人皮卷轴,上面画了些图像。作画风格同神墓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更加精细很多,画的人儿都有了五官。

画像是连续的,似乎在叙述神巫的历史。前面大多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神巫祭祀。往后看,神巫队伍里出现了一个相貌奸邪的家伙,这个人被画得丑陋至极,纵目獠牙,像个鬼怪。他站在神巫队伍里,常常是一副奸笑的模样。这家伙一开始站在神巫队伍的末端,后来越来越前,最后走在了神巫的最前面,站在大神和神巫之间。

在一次祭祀中,神巫烧裂龟壳请示神意,龟壳从烈火中取出,落在了鬼怪的手中。这是一种卜筮的法子,通过龟壳上面的裂纹判断卦象,预见吉凶。但通常需要神巫对卦象进行解释,才能得出判断。很显然,羊皮画的意思是鬼怪曲解了神意,向神巫和百姓传达错误的卦辞。鬼怪掩着脸儿,偷偷奸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在最后几幅画中,鬼怪坑杀所有反对他的神巫,他的旨意传遍南疆,胆敢违抗他的部落被剿灭,女人孩子沦为奴隶,山径土路上四处是带着枷锁镣铐的百姓,路边插着裹着妖魔凡人皮肉的稻草,骸骨横陈遍野。白鹿大神在月亮上酣睡,似乎对鬼怪的暴政一无所知。

鬼怪的暴行终于招来天怒,伏羲带领诸神降临南疆。滔滔天火从云上席卷而下,鬼怪举行祭祀,召来白鹿大神。大神被鬼怪蛊惑,率领妖魔大军迎战伏羲。后面一幅画是天殛之战,白鹿大神血肉化雨,神祇和凡灵一同奏响哀歌。

鬼怪被神巫擒拿,画上的他头破血流,双脚戴着镣铐,艰难地往高台行进。夹道是南疆愤怒的百姓,他们似乎在高声咒骂,往他身上扔鸡蛋烂菜。鬼怪脚后拖曳出长长的血迹,而他的尽头,是那具黄金人俑。

戚隐一看就明白了,这鬼怪不是别人,正是巫郁离。

“我说他犯的什么罪,原来是这么个事儿,皇帝不理朝政,两党相争嘛。斗来斗去,宰相上位,没想到外敌叩关,战败议和,宰相下马。”戚隐摇头叹息,“这帮神巫一定很嫉妒老怪长得好看,竟然把他画这么丑。”

人皮卷轴的末尾还留了一片空白,这空白好生突兀,像是要画什么但是来不及画。戚隐对着光看,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别瞎琢磨了,大约就是皮子有富余。”黑猫道,“这卷轴外头那个神殿也有,老夫早看过八百遍了,除了神巫往事,什么都没有。”

戚隐疑惑地道,“要是有富余,裁了不就好了,干嘛留下一块儿空白?而且这空白的地方,恰巧是画一幅画的容量。”

想了想,咬破手指,滴了滴血上去。血滴像被吞没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时,人皮上忽然显现出细细的线条,线条弯曲延展,渐渐勾勒出一幅画。

“看,我说了吧,这不是普通的皮。”戚隐道。

线条首先画出一面墙壁,然后依次画出一个黑脸人儿、白脸人儿和一只猫。

“这好像是咱们?”戚隐指着那些人儿,“这只大肥猫是猫爷,白脸是扶岚,黑脸是我。你大爷的,谁在这儿瞎画,我有这么黑么?”

“这或许是神器河图,你的血唤醒了它。传说它道尽阴阳五行,玄妙无穷。若参透其中奥妙,可以洞明过去,知晓未来。现在看来,它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精妙,但可以绘制出主人周身的境况。”黑猫道。

戚隐对这个黑脸小人儿耿耿于怀,“神器的画技也不过如此,我画的春宫图都比它好看。”

黑猫闲闲地道:“娃儿,可别小看它。有些东西人眼是看不着的,但这神器能看见。譬如隐身的神怪,若在琉璃幻境的时候带上河图,你就能知道你身边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了。”

“猫爷,你说话当真?”戚隐问道。

“当然,”黑猫颇有些不悦,“老夫吃饱了没事干,骗你干嘛?况且老夫现在还没吃饱。”

“那你看这是什么?”戚隐的声音发飘。

黑猫探过头去,戚隐指在人皮卷轴画的铜柱上面,那里线条很乱,杂草似的纵横交错。仔细分辨,那儿似乎画了一个虾着腰的黑影儿。这画轴上画了不止两人一猫,还有第三个东西,躲在铜柱后面偷窥他们。

娘的,这东西什么时候在那儿的?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们俩一下都僵了,扶岚不知道哪儿去了,戚隐四下里瞄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影子,空旷寂静的黑暗里似乎只剩下他和肩膀上的黑猫。

“猫爷,你回头看看,那玩意儿是不是还在那儿?”戚隐小声道。

“我不,你回头。”黑猫死死扒着他的脖子。

猫爷体型虽胖,胆儿却小得很。戚隐只能硬着头皮回过身,见扶岚背对他们,站在铜柱前面,离那黑乎乎的东西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哥!”戚隐小声喊他。

扶岚充耳不闻,一动不动。殿宇里太黑,朦胧的光里他的背影像是铁铸的,有点儿诡异。

“完了,我哥是不是中邪了?”戚隐担忧道。

“有古怪。”黑猫小声道。

凉凉的夜风从铜柱后面的窗洞里吹进来,拂动戚隐的头发。那东西的气息被风送过来,黑猫抽了抽鼻子,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知道是不是老夫的鼻子出了差错,他的气息,似乎和呆瓜的很像。”

“你是谁?”扶岚忽然出声了,他朝着那黑影儿发问,“你是……我的同族么?”

黑暗里一片寂静,戚隐听见自己咻咻的呼吸。半晌,铜柱后面传出一个声音。与扶岚是一模一样的音色,一模一样的语调。

他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