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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只有薛迟?

顾觉非一早就跟陆锦惜暗示过要收这小子为学生,所以有薛迟的名字不奇怪。但只有薛迟的名字,却让她实在没想到。

今日考试的,可不止薛迟一个。

她对薛廷之的了解虽然不深,但只观他房内那些书,再联想一下他平时的谈吐仪态,便可知道这庶子的学问必不会差。

更不用说,今朝是他自己“请命”来的,按理该对眼前这一场考试全力以赴才是。

是她不大了解这时代人的学问,所以高估了薛廷之吗?

陆锦惜心底,一时有些怀疑,微微拧眉。

“现在我们家公子就在楼上,正等着您呢,您这边请……”陈饭还在说着话,没料想一侧头,却见陆锦惜停步在那屏风前,表情隐约凝重,不由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陆锦惜摇了摇头,只是眼底那一层隐忧并未散去。

陈饭引路的方向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但在将上去的当口,她忽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只回头吩咐白鹭青雀:“大公子没进第二轮,这会儿说不准在外头走动。他身边虽有香芝跟着,可到底不很方便。你们俩分头去寻一寻,别把人丢了。待找到了,便回这里等我。”

白鹭青雀都是一怔。

但两人皆算是心思玲珑之人,一下就知道陆锦惜怕是担心薛廷之出什么事:这年头落榜后跳河的士子多了,大公子虽好像不至于如此,但……

万一呢?

一念及此,两人便都应了下来。

陆锦惜这才点了点头,照旧让陈饭引路,往阅微馆二楼去,走过雅间一间、两间、三间……

最后停在了西南角一雅间前。

并不是兰字间。

门旁悬的是一块刻着“竹”字的小木牌,在走廊的尽头处,比前头的兰字间所处的位置要更僻静一些。

门虚掩着,但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陈饭便上前轻轻叩了叩:“大公子,大将军夫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道不怎么听得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退、退下?

陈饭顿时错愕了一下,只看了一眼那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的陆锦惜。

片刻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立时通红的一片,连再看陆锦惜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

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逃命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

“……”

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

还脸红了?

明明她跟顾觉非现在什么都没有呢,给他这一跑,倒好像不有点什么都不行了。

陆锦惜人在原地,无奈之余,却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翰墨轩那悄然抽回的手,一个小把戏。

怎么觉得……

此时此刻,顾觉非也是故意把陈饭支走,把“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一扇虚掩的门,陆锦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警惕之感,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但最终还没等她考虑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吱呀”一声响。

门竟开了!

一声浅淡的轻笑,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响起:“都到门口了,夫人还不进来,可是嫌觉非礼数不周?”

是顾觉非。

他两手轻轻搭在门上,依旧没有披着素日常有的鹤氅;一身浅青长袍简单,有一点浮云隐鹤的味道;一条银丝革带束腰,偏有越见丰朗。

长眉墨画,眸若漆点。

一派的清隽从容,渊渟岳峙。

已经是那样赏心悦目,令人如沐春风。

在瞧见陆锦惜的那一刹那,他一潭浓墨似平静的眼底,忽然掠过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却又好似凝聚着不散的浓雾。

分明望着她,倒映着她的身影。

可这一刻,陆锦惜不知怎么,竟觉得很模糊,隐约藏着点什么,分辨不清。

她怔了一下。

可还不等她看清,顾觉非便好似已察觉到了她的探究,于是淡淡一垂眸,浓长的眼睫垂下,阻挡了她的视线。

他侧身一让:“夫人请进。”

好像,的确有点不对劲。

陆锦惜的心跳,无端端有些加快,老觉得有些不安。但这一棵老草都把道让开了,她没理由不进去啊。

毕竟……

她先前还在想,要让顾觉非这自寻死路的,知道知道感情的“美好”与“残酷”。

即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她吃亏。

心底这么个念头闪过,那片刻的迟疑,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打消了。

陆锦惜唇边挂上三分暖风晴雪似的笑意,但道一声“大公子客气”,便迈过了门,向里头一打量。

屋子不大,但确合门口挂着的“竹”字。

紫檀木仿竹长方桌上,摆着一套烧制成竹节模样的青瓷茶具,后头排着几张竹制六角扶手椅,开着窗前垂着一卷湘妃竹帘。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琴台,上头搁着一架五弦琴。

一支苍蓝的竹节形玉笛,就随意地斜放在琴旁,压在一张折起来的、隐约看得见翰墨痕迹的宣纸上。

陆锦惜的目光,自然在那一页纸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不由得想起先前陈饭说的话来,听见背后顾觉非正在合门,于是问道:“大公子此番让我前来,说是第二轮题试答卷的结果已经出来。可我家迟哥儿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的。第一轮他必定交的白卷。大公子这样做,便不怕太过引人非议吗?”

非议?

顾觉非才刚刚将门合上,听见这一句,那搭在门扇微凉竹节雕刻上的手指,却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忍住,回眸看她。

陆锦惜站得很近,就在门内两步远的地方,并不乱走,只等着他这个“东道主”来引路。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站在那里,周身却似笼着十里风华。

如瀑青丝,尽挽成妩媚的倾髻,安了枚缀满珍珠的玲珑草头虫簪,越发有种珠玉般莹润之感;其眉若远山之黛,唇似含朱之丹;雪肌盈透,身姿婀娜。

与他说话后,便这么一侧身,一回眸。

一身顾湘裙,裙裾翩跹,渺渺如孤鸿在烟,却是艳出浦之轻莲,丽穿波之半月。

“大公子?”

她久久未听顾觉非回话,一时有些诧异,不由望他。

但没料想,这一望,便恰好撞进了那一双正望着自己的眼眸里。

倏尔间,视线相触。

她的淡淡,似烟笼月;可他的,却叫她莫名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心惊。

先前缭绕在他眼底的那一片浓雾,不知何时竟已消散干净。一双墨黑的眼眸,竟明亮极了,好似那天上的寒星,空中的孤月。

分明冰沁沁地,却隐隐然又一团光焰在里灼烧。

这眼神……

怎么有点不大对劲?

陆锦惜那笼在袖中的手指,忽地颤动了一下,隐约竟嗅出一种不大妙的味道,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门边退了一步。

这动作,透着一点没来由的忌惮和小心。

顾觉非却是忽然看笑了,脚步似漫不经心一般逼近,眸光微暗,声音低哑:“觉非又不吃人,夫人怕什么?”

“……”

若说先才只是一种不大妙的预感,那么此时此刻,这预感无疑成了真。

陆锦惜觉得,自己明明不应该怕的,可在触到顾觉非这眼神的刹那,她又实在忍不住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难道不该是她来啃草的吗?

可对方这眼神……

他喵的不大对啊。

身子紧绷了起来,陆锦惜微微皱了眉头,暗叫一声“要冷静”,也没再退,只谨慎开了口:“大公子这架势,不像是要与我论此次拜师之事。”

她倒很聪明。

顾觉非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透过她双眼,看清她那一颗裹在重重血肉下的心。

“觉非想与夫人论一件比贵公子拜师更令人非议的事。”

“……什么意思?”

心里的警戒线瞬间高了一大截 ,陆锦惜终于还是眼皮一跳,没忍住,又退了一步。

这动作看似不经意,落在顾觉非的眼底,却刺眼极了。

他眸底神光微微一晃,唇边笑意略深,只淡淡地一句:“我想娶你。”

……!!!

晴天霹雳,不过于此!

陆锦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近日简直中邪,被顾觉非这浅淡的四个字一劈,顿时外焦里嫩。

头皮已经不是发麻,而是直接炸了起来!

还能不能好了?

咱们才刚刚见面,情啊爱啊一个字没谈,就直接谈个“娶”字?

即便是心里再想让顾觉非感受一下七情六欲的“美好”与“残酷”,但在这一瞬间,她只有一种踢到了铁板的郁卒之感。

这种动不动就要提婚娶之事的,真的是……太危险了。

不妙。

真的不妙。

风紧,还是扯呼算了!

“嗯,大公子,那个,你我二人原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这才见了几面,就谈婚论嫁,实在是于礼不合吧?这个……”

嘴里支支吾吾说着,她已经悄悄反手向门伸出手去,想要跑路。

但下一刻……

一只玉竹般修长莹润的手掌,就从她脸侧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门扇上,带着点不容拒绝也不容逃避的味道。

陆锦惜顿时僵硬了。

顾觉非低沉醇厚的嗓音,忽然近在咫尺,近在耳畔,连着那一股隐隐然带着强势的气息,都滚烫地涌了过来,将她困在这方寸之间。

“可觉非与夫人,已有私相授受在前。于情于理,都该对夫人负责……”

私相授受?

还要对她负责?!

这……

你到底是有多封建啊!

陆锦惜险些气得眼前一黑,咬牙切齿道:“我与大公子何来的什么私相授受?不过见得三两面,说了两句话罢了。若连这都要谈婚论嫁,大公子要娶的人只怕得塞满太师府了!”

……

原来,在她看来,那些都不算是私相授受?

顾觉非略略一挑眉,左手压在她白皙脖颈之侧的门扇上,纹丝不动,眼底却是带了点些微的冷意。

这一刻,他距离她太近了。

足尖抵着足尖,他昂藏的身躯,便如沉山冷岳一般,挡在她面前,逼她背贴着门扇,动都没法多动一下。

清晰到,可以看见她净雪似的面容上,那划过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

“私相授受……”

如果那都不算。

顾觉非浓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紧抿的薄唇一勾,却是缱绻里夹着几许凉意的一声笑:“陆锦惜,非要逼我轻薄你吗?”

轻、轻薄?

这一瞬间,陆锦惜差点被他忽然出口的这句话给砸懵掉!

两瓣润泽的唇微微翕张,她含着掩饰不住的惊愕看着他,心底却有一种极端诡异的感觉窜了上来:

天上……

掉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