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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话,她也不禁自嘲一笑——这话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在告诫阮慈自己,可有些道理虽然明白,但身在局中,还有什么办法,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樊师弟又不是傻子,鸩宗到底是盛宗,这些道理应当还是懂的,他未曾弃了功法,自有因由。

这些话说出来,若非她是东华剑使,真是有些酸了。但樊师弟只怕是众人中唯独还不知道她身份的那少数几个,阮慈正要多解释几句,却被樊师弟止住,樊师弟双眼闪闪发亮,笑道,“小弟明白师姐的意思,自会小心处事,不过还请师姐放心,小弟虽然修为弱些,但那只是真修境界,若论杂修,自信亦是旷世奇才。鸩宗这一代气运尽在我身,他们自然会千方百计为我铺平道路。”

他本来气质阴柔,多少给人病弱之感,此时顾盼之中,方才是倨傲尽露,自有一股说一不二的霸气,阮慈看了亦是不由一笑,知道鸩船中不过是樊师弟小试牛刀,想来还有些压箱底的手段,不为众人所知,便一如他从前所说,“谁不是安心要在恒泽天中大展身手,只是遇到这般变化,方才熄了心思。”

“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我也就不担心你怎么脱身了。”她换了个话题,也是忍不住笑道,“难怪小苏说太微门弟子死在那艘船上,你满脸诧异,当面扣个黑锅过来,这滋味可是好受了。”

樊师弟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此时哪还有阴郁模样,“苏景行真是个大骗子,要不是他日后或许对师姐有用,我早就乘他身受重伤,向我寻药,将他杀了。”

阮慈还不知道小苏是怎么疗伤的,闻言好生细问,这才知道原来小苏是叫沈七救他,樊师弟出的药,也是暗叹小苏胆大,不论沈七还是樊师弟,在那般情势下,真是翻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对了,师姐,刚才那两个人有没有乘机对你示好?”樊师弟也不急于打听东华剑的事,反而就势打探起苏景行和沈洵来。“魔门的人心思最恶,或许苏景行此刻认你为首,有攀附之意,但他心中一定想着怎么将你打压下去,叫你反过来依附于他,你可要仔细,别中了他的奸计,把心思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此次回山,万万要一意精进修行方好。”

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阮慈啼笑皆非,道,“说什么呢,你们两个都见过我官人的,他怎么可能有别样心思?”

樊师弟这才稍微放心,又嘀咕道,“官人……官人也可以有很多个啊,像师姐这样的仙子,定然惹来天下英雄追逐,美人乡是英雄冢,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这个剑修,那个魔修,说不准又有什么世家公子前缘早定,还有青梅竹马一往情深,更有大能修士慧眼识珠、早早垂注。这个今天来,那个明天来,彼此间再争风吃醋,光是勘破情关就不知要花多少年月,哪还有甚么心思修行?”

阮慈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偏偏樊师弟说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相似的人选对上,有的还不止一个,不由就反驳道,“你关心这些,是否也是因为你想做其中一个呢?”

樊师弟仰头望着阮慈,神色纯然,道,“小弟并无这般心思,也不愿师姐分心,但若这也是师姐修行的一部分,那……那……”

犹豫片刻,这才痛下决心,“那,即便耽误小弟功行,也可忍痛相助师姐。”

若他这话是和别人说的,阮慈在旁听着,只怕已是笑得肚痛,偏偏她是樊师弟对面那个人,此时真不知是何滋味,手握成拳,几乎忍不住要打樊师弟一下,微怒道,“好了,我又不是情种入命,哪有这么多风流韵事,连我师父都不曾问这么细,偏你管得多。”

樊师弟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忙垂头赔罪,他惯会做小意模样,阮慈也感他真挚,虽然仍觉得他多事,还是略解恚怒,道,“别说这些废话了,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从道基深处平安归来么?”

她之前说过自己是剑使羽翼,此时又如此暗示,其实真实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樊师弟应该也是猜到了少许,但却并不在乎,摇头道,“师姐是不是东华剑使,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我仰慕师姐,乃是因为你我志同道合,而且师姐先行一步,较我见识更多,于我乃是达者。”

“师姐是上清出身,道统上乘,我来自鸩宗,道统只到洞天,另得那门功法,也不知能否修到合道。我想要穷究这宇宙的奥妙,便只能将我的期望寄予师姐,便如同在那道基高台上,纵使我不能前行,但知道师姐还在攀爬,而我赠予的灵玉能对师姐有一丝帮助,让这奥妙终究有一人能够探索穷尽,我心中便也极是快慰喜悦。”

他平时心机深沉,和小苏一样,都是阮慈心中十句话九句当不得真的人,但这话却说得无比诚挚,“我出身隐秘,不便公然与师姐来往,但此后师姐有所差遣,只要是幼文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盼师姐修行精进,将来能带领我遍游这宇宙之密,将那万物生灭的缘由一一理清探明,便是我的大幸了。”

阮慈自然亦被感动,相较于瞿昙越、陈均等大能充满了审视的示好,这些筑基修士将来未必能有什么成就,或许因种种原因止步于金丹,甚至连筑基都无法突破,但他们向道之心,虔诚不逊前辈,对阮慈的看重亦没有多少和东华剑有关。樊师弟更是连东华剑是否在阮慈手中都不在乎,便是阮慈没有东华剑,此时修为也十分低微,想来只要有过恳谈机会,两人亦能投契。

只是话又说回来,东华剑横贯阮慈修行伊始,若是无剑,也就没有这一切故事,她与东华剑终究是割舍不开。

思及此处,她微微有一丝黯然,但很快甩去,正要说话时,樊师弟又道,“是以,师姐你可千万别被苏景行那样的坏男人给迷了去……要结亲,也要多结些船上那般的郎君,修为越高越好,修为高了,便可贴补你,像那苏景行,说不定你还要贴补他——”

阮慈那忍了又忍的一拳,终是没有忍住,挥了出去,“叫你别说了,你还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个色魔吗?”

樊师弟连忙走避,又哀哀告饶,两人闹了一会这才互通姓名,樊师弟根本就不姓樊,他叫姜幼文,两人又交换信物,以便将来出门时可互相联系。

幼文道,“师姐在紫精山居住,那处洞天真人太多,我无法潜入,若是有事,可往李师兄处留言,我们几个都换了姓名,李师兄也知道如何联系到我。——师姐放心,他是上清下宗,对师姐别有一番帮助,虽然根基弱些,但我等自然也会相助提携,师姐在门中若有为难处,只管和他商量,我和苏景行自会助师姐在上清门站稳脚跟。”

听他之意,阮慈在道基深处那几个月,四人竟是来往频密,除了沈七以外,苏、姜、李三人更是隐隐结成同盟,要助她成就更高。阮慈不由大感新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被逼上梁山,又或是被迫黄袍加身一般。但这完全是一番好意,她也不便更不可能推拒,而姜幼文也不需要她的感激,将诸事说完,虽是不舍也当即离去,他身份更加敏感,自然也不好和阮慈一道离开恒泽天。

阮慈在夜露中又站了一炷香时分,院中始终寂寂无语,她这才回了屋子,秦凤羽还在等她,不等她说话,便是笑道,“我猜猜,那个小苏想撩拨你,小沈呢,想和你打一架,至于小樊,想要嫁给你,却被你给拒绝,还揍了几拳。”

他们设了隔音阵法,说话声听不到,但动作还能粗略看见,秦凤羽显然在关注院中动静,以便打趣阮慈,阮慈微怒道,“你敢再开这些风流玩笑,我便告诉他们你其实一点都不冷艳,其实非常聒噪。叫他们每日都来逗你说话!”

秦凤羽大为恐慌,连忙求饶,阮慈这才把三人说话中能说的捡着和秦凤羽说了些,像是个人志向,乃至功法、真名之密,那自然是不便透露,便是苏景行的态度,因其是燕山出身,到底碍着魔主,也说得含糊。秦凤羽听了也为阮慈高兴,笑道,“修道人最讲财侣法地,你结识的这些都是一时英才,可堪与你为友。说实话,若你没有东华剑傍身,只是普通修士,论成就未必比得过他们呢。”

阮慈也是深以为然,天下机缘之多,东华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苏景行、姜幼文显然都有自己的奇遇,谁知道沈七又有没有什么机缘呢,便是李平彦,能和她一起历练两次,还全身而退,又总是得了不多不少,不会令人忌惮,对他本人又正合适的好处,细思之下,这份气运也实是难得。浦师兄、僧秀和沐师姐都不如他。

“今晚我以为李师兄也会来和我说说话的。”想起李平彦,她若有所思地对秦凤羽道,“他却一直没有出来。”

秦凤羽笑道,“可见他是个深知进退的聪明人了,其余人都是盛宗弟子,各有根底、无所畏惧。对他来说,和你结下因缘,已然是你麾下一员,你是剑使羽翼还是剑使,对他有什么差别?他若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回了金波宗,师长问起也不必说谎,那他又何必来问呢?”

又拊掌道,“这四个小郎君,各有风姿,真不知谁会第一个结丹,谁又能走到最后,而我此时虽然俯视他们,日后却又会不会甩在后头,能否见证这一问的答案呢。”

这也不过是兴起闲谈,阮慈心中还留意着秦凤羽说话的限额,谈到九百句上,便催秦凤羽回房用功,两人在屋内等候了不到三日,这一刻同时从静中惊醒,掠到厅堂,都是感觉一股莫大的吸力将自己抉起,向着远方飞去。

远处亦是惊呼声声,“大潮已至!快往岸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