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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修为大进,东华剑已被炼化,便是王真人,只怕也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地感应她的思绪了。

王真人闻言,不过付诸一笑,阮慈对他撒娇发痴也好,冷若冰霜也罢,不管他心里如何想,面上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因问道,“你和魔主相对,觉得他境况如何?”

他若哄阮慈,只怕阮慈越哄就越是有脾气,他不哄阮慈,阮慈又更觉委屈,翘嘴坐在绣墩上一句话也不说,片刻后不觉落下眼泪,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将玉佩还我?”

王真人望了她一会,缓缓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是怨我,还是怨自己?”

阮慈若还要他来解释这因果牵连之处,便也当不得这未来道祖了。四大令主及天录之死,均是她一念之差,向王真人索取《太上感应篇》的结果,此事若从道祖视界来看,其实并不能说是一桩坏事,她几次险死还生,在生死关头的领悟以及突破,是在门内修行无论如何也获取不了的。外出不过二十余年,不说拔剑,便是己身修为,也是堪堪要突破金丹初期,且气运、道韵两个纬度,修为都有极大的长进。

如果再炼东华,无论如何都要经历这番生死,那么不是天录,也始终会有别人牺牲。但阮慈不能释怀的便是王真人竟也是这磨难中的一劫。

他择选天录陪她出门,在良国时更是坐视太史宜将她赚走,那九霄同心佩在她心中,本是救命稻草,实则却成为蒙在眼前的一层纱布,使她比往常更加大胆,诸般因果之下,方才酿成这壮阔风波。她落泪道,“旁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一向与人为善,没有半点坏心!”

便是四大令主,全都为她替死,但阮慈心里也没有这般愧疚,一来感情不深,二来若是在琅嬛周天内,也难说双方是敌是友。唯独天录一向是天真浪漫、无欲无求,性若美玉,没有半点阴霾,她却还要亲手炼化血肉,将他精炁夺走,这痛楚思之依旧令人落泪。阮慈有多怪责自己,便有多怪责王真人,但对王真人的怪责,反过来又回到自己身上,实在是她满腔情思、自作多情,莫名其妙倾心于一个洞天真人,王真人心中,自然是将阮慈拔剑,看得比天录的性命更重,他秉道而行,又怎会在乎阮慈的喜爱或是怨憎呢?

王真人道,“便是天录,也有欲求之事,他想要达成,便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似乎不愿多说,将明珠收起,又道,“此局因你一言而起,局中因果,可仔细参悟,你此番闭关不急于提升功行,只将因果厘清,或许在《太上感应篇》上,便又有突破了。”

阮慈不肯说魔主之事,他也就不再问。阮慈心中极是郁郁,起身走了几步,终于按捺不住,回身问道,“师尊,你平时何等宠爱天录,他便这样柔顺地应你之意,献祭自身,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悲痛么?”

“你……你心底究竟还有没有感情,你还算是个人吗?”

她并不敢当真叱骂王真人,这一问实在是发自内心的迷惑,阮慈已不知这仙道修到极处,究竟修士和凡人还有什么共同,倘若道心连这般亲近灵宠都能当做筹码,如此平静地推上棋盘,没有丝毫波动,那么还能算是人吗?人若无情,算是什么呢?

王真人唇角微扬,倒并未生气,袍袖一拂,幽幽道,“黄首山机缘久候,玄魄门风月情浓,阮慈,你所迈出的每一步,皆是你命中注定,又何须一再回顾,徒惹心伤?”

阮慈愕然望向王真人,却见眼前景物变换,不觉已是回到自己洞府之中。又将王真人言语仔细咀嚼,心道,“黄首山,玄魄门,那一日我向师尊求取《太上感应篇》,若是听了他的规劝,是否我拔剑因缘,便应在黄首山,瞿昙越……瞿昙越取走了黄首山的凤凰精髓,一报一还,他原本应当是被情种所累,为我挡劫,死在黄首山中,令我能成功拔剑?”

她在燕山经历种种,不知汲取了多少魔修精炁,方才能两次尝试拔剑,瞿昙越不过一人而已,怎么就能支持阮慈拔出东华剑,黄首山中究竟又蕴藏了什么,此时已是难以想象。最终阮慈拔剑途中,竟又有玄魄门弟子的身影,只能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经历此时,对气运、因果也更有一番认识,只是想到王真人原来已安排好另一条道路,天录之死,全因她执迷不悟,不免又落下泪来。轻声自语,“这一切又有何意趣?”

自她借剑以来,五百余年始终受此剑所累,一身最盼逍遥,却处处受人摆布,甚而连身份都不敢大胆言明,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从此成为半个棋手,更令阮容从剑使替身中解脱,了却一桩夙愿,但阮慈一生最凄凉忧郁的时刻,也正是此时,心头诸多杂念纷至沓来,更有许多感悟只待梳理归纳,她倚在墙边垂泪许久,却要比此前所有时刻都更脆弱得多。

固然她一直以来都十分孤独,但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能体会孤独的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可扭转地逝去,再也无法追回,令她又是彷徨,又是无助,她实在不知原来顺心而为,竟要付出这般代价,她不必死,但这又要比己身陨落更让她无助伤心。

或者将来某一刻,她会将此时的痛苦看做是生命的馈赠,但此时此刻,呜咽声中,她却也依旧为这生灵之苦,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