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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亦听得此语,面上迎合,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暗忖道,“你自幼修道,便拜得洞天名师,道途无论如何也比我顺遂得多,你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他想到这里,见阮慈目注自己,含笑点头,似是在赞成他的看法,又像是打趣孙亦和陈均两人彼此装模作样,令她看了觉得十分促狭有趣,孙亦心中一跳,却知道这位元婴师姐精修感应之法,而且此处是在紫虚天中,紫虚天主人又是她的道侣,便如同在她自身的内景天地一般,只怕自己的所思所想却是瞒不过她。即便阮慈并无苛责之意,也连忙收摄心神,不敢过分失态,便不至于招致阮慈不喜,也不愿对景儿被她取笑。

陈均未曾修得感应法,孙亦也有些城府,却并未瞧出不对,而是续道,“我生得早了些,并非是在如今这风起云涌,处处波涛的天下中长成,其实如今的局势,反而对低辈修士不利,因山外风波如此险恶,动辄便是元婴相争,低辈弟子一旦卷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倒是在数千年前,我刚入道的时候,天下风波更利于我等修士。一来,处处仍有动荡不平,各方为了自己的气运,不断明争暗斗,也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二来却均又保持克制,大体来说,元婴修士少有交手,便是交手,也多数会另觅场地,不至于在气势场中如绞肉一般,将所有牵连的修士一律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

阮慈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啊,是了。”

她看了孙亦一眼,笑道,“孙师弟入门后才开脉不久,便是我被燕山掳走,上清门陈兵北冥,那便是门派征伐的大动荡,再之后又是太微门围困无垢宗,如此看来,从那之后,这些年入门的弟子心中,中央洲陆便是无法出门历练的险地,所有机缘,都只能到门派秘境中寻找。当真是一代人眼中,自有一代人的天下。或许这便是岁月之感了。”

孙亦虽然也听人说起过前数百年的景象,但并非眼见,始终没有实感,如今听阮慈说来,才知道原来往前数千年,这些弟子果然要比自己自由得多,筑基时便可游历天下。而他入道以来,所见又是另一番世界,还以为前辈修士那丰富经历,乃是因为其人胆魄极大,乐于行险,此时方知原来也是因时势而起,此时对气运二字,感觉又深了一层。

凡是修士,几乎都是过目不忘,对于自己经历过的诸般事体,只有牵扯到上境修士,才会含糊其辞,难以回忆清楚,陈均说起自己往寒雨泽寻找机缘那一行,妙语如珠,牵扯到许多洲陆地理变迁,而吕、苏、周三人或是知晓变迁之因,或是亲身在场见证,你一言我一语,妙语如珠,孙亦只觉大开眼界,便是阮慈听得也很欣然,陈均道,“那时北面边境,寒水泽要比如今更多了许多,而且大多妖兽并不喜去寒雨泽定居,因其中有一头远古异兽,动辄掀起浪涛,戏耍个不停,很容易便撕裂空间,令这些妖兽坠落出周天边界,在虚空迷雾之中永远无法回来。不过寒雨泽相较其余水泽,又有一个好处,便是那里是周天屏障最为薄弱的所在,时常会有域外周天之物坠落至此,兴发灵机,令妖兽们得了机缘。琳姬出身的鲛人一族,便是由此而来。”

别说孙亦了,连阮慈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说道,“原来鲛人不是我们周天原有的灵兽吗?我还以为是北面什么洞天真人,从自己洞天中搬迁出的异族呢。又或者是上古遗族,原来竟是自生的异族。”

原来天下百族,或兴或灭,除却人族之外,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一回事。譬如紫虚天内,也有王真人造出的异兽,倘若王真人将其挪移到中央洲陆某处生活,数千年来兴发安稳,逐渐和洲陆地气融合,低阶修士几乎难以知道根脚。便是王真人有一日陨落了,这些异兽的祖先固然会跟着一道身亡,但其在洲陆上繁衍的后辈却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同时还有许多异兽是如绿玉明堂的妖兽一般,受阴阳二气激发生化而成,来得便是无端。因此在中央洲陆,很少有人会穷究异兽源起,陈均却道,“确然如此,鲛人始祖本来只是寒雨泽中一头很寻常的妖兽,乃是受了天外奇物的激发,方才开启灵智,而且其族有一特异之处,那便是天然就生具人形。要知道凡是妖兽,虽然成年之后可以化形,但幼年时却永远都是原本的样子,但鲛人却是不同,小鲛人出生之时,乃是人形,直到三日之后,双腿方才会化为鱼尾,即便如此,一旦上岸,鱼尾又可化为双脚,这一点和所有妖兽都是不同。”

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周晏清也是第一次与闻此时,不免好奇道,“虽未见过鲛人幼子,但若有此事,想来定不会成为机密,这些洞天真人都爱豢养鲛人,难道竟无人发现,又或是不屑于对外界提起?”

陈均冷笑道,“一来是洞天真人高高在上,未必会好奇这些小事,二来鲛人生产,素来要寻找隐秘之地,旬月甚至年余方出,那时双腿早已弥合成尾,外人何由得知?而且我疑心鲛人族长施展了遮掩法术,只留了一个破绽在外,那便是鲛人抱子的传说,试想,若那孩儿天生便是鱼尾,又何须被母亲抱着?自然会在周围游动戏水,正是因为刚出生时只有四肢,无法凫水,倘若母亲不施以援手,当即便要淹死,方才有这样的传说。鲛人也是这些妖兽之中对幼崽最为溺爱管束的,几乎是寸步不离,这既是母亲拳拳爱子之心,也是其中族延续的天然本能。”

众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纯真人笑道,“这些遮蔽因果的幻术,说穿了都是这些套路,便是要你不去想而已,一旦探明,便是恍然大悟。果然鲛人抱子这传说,细思之下,不合情理之处很多。”

吕黄宁也是笑道,“陈师叔知道得如此仔细,想来定和琳姬有关。”

周晏清微笑中也多了些揶揄的味道,大有暗示陈均和琳姬关系旖旎的意思。其实修士和内宠如何放浪形骸,那都是自己的事情,只要不招惹外人即可,陈均却摇头笑道,“我虽然招纳了琳姬,但却未和她有什么首尾。她也知道我知道,她实则是鲛人一族派到上清的探子,这件事老师也是心里有数的。”

连阮慈都是大为出奇,周晏清更是大惊,因琳姬在均平府地位一向不凡,众人都以为她是陈均的娈宠,不料真相却是如此离奇。陈均笑道,“她是鲛人族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圣女,倘若不是胸怀大志,又如何会跟随我这个小小的筑基弟子?要知道历代鲛人族长,至少都是元婴后期修为,距离洞天也只是一步之遥,琳姬出生时,竟是维持了三年的人形,方才化为鱼尾,因此一向得到族内悉心培养,她如果留在族内,现在应当也有元婴了。”

陈均想要攀登洞天,非得紫虚天、七星小筑一脉扶植方可,这也是他和周晏清一向往紫虚天处走动的原因,如今紫虚天门下,吕黄宁早年受伤,损了道基,想要在周天大劫以前成就洞天是万无可能,他自己也是早绝了此念,纯真人也是如此,受了殃及法体的重伤,除此以外,值得扶持的只有一个秦凤羽,但其倘若没有极特殊的天外机缘,也很难成就洞天,若是有此机缘,那也是涅盘道祖在背后使力,且和紫虚天自身积蓄无关。而在陈均和周晏清两人之中,周晏清和阮容走得近,因此得到七星小筑喜爱,陈均却是有些自矜,阮慈一直奇怪他为何不抬举琳姬——长耀宝光天门下,阮慈和琳姬最好,抬举琳姬便是对紫虚天示好,如今才知道原来有这番缘故,因叹道,“难怪她发愿成人,此事必定和她功法有关。”

陈均点头道,“剑使不愧修了感应法,真是料事如神。在鲛人族群之中,一向有个传说,那便是他们是某位道祖的后裔。其始祖得了一件天外异物,就此诞生灵智,才有了鲛人一族,你可以说当时那妖兽是族群始祖,也可以说点化它的奇物是鲛人始祖。鲛人是以为,那奇物正是水之道祖的一滴鲜血所化,其上带有水之道韵,方才点化了始祖,诞生出天然便可驭水的鲛人一族。”

“其本该是水之道祖苗裔,脱胎换骨,换为人族,但碍于洞阳道韵,到底是隔了一层,水之道韵没有完全传递进来,是以才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但鲛人刚诞生时的模样,才是它们原本应有的样子。而若是有一日,族中诞生出一名真正的人族,鲛人寻到根基,拜到祖宗的好时日便该来了。是以鲛人一族一向是痴迷于中中幻变功法,琳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苦心孤诣,钻研了数百年之久,静中受到启发,便决定倒果为因,发愿成人,而在下恰好适逢其会,成了她许愿大典中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