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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松不大清明的眼睛睁了睁,继续手里的动作,说道:“是吗?那这是一件好事。只能说,事物都可以究其原因。只是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是先来说说孔钟灵的事。”

何川舟示意他不要着急,两人很有耐心地做着拉锯,谁也没有率先露出端倪。

“孔钟灵遇害之前,一直在调查一位朋友的死因。她有一个很好的闺蜜,叫妮妮,案发三个月前,妮妮自杀身亡,死前的表现十分诡异,引起了孔钟灵的注意。”

李凌松重新戴上眼镜,听见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女生关系很好,直到有一天,妮妮告诉孔钟灵,她谈恋爱了。孔钟灵没有见过闺蜜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从好朋友的口中,得知他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她很为闺蜜觉得高兴。”

“恋爱之后,妮妮变了很多。从来不染发的她,去烫了个淡红色的微卷发。并将原本珍爱的长发,剪到了过肩的长度。她以前不爱吃糖,但是慢慢,包里多了一种橙子味的水果糖。她开始喜欢看诗集、看报纸,喜欢听古典乐,哪怕她从来没有了解过。除此之外,她还开始学习曾经很讨厌的烹饪,连穿衣的风格都变得成熟职场起来。孔钟灵渐渐觉得她很奇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爱好、习惯,都在对着另外一半进行妥协,这样的爱情太卑微了。她就想见见自己这个闺蜜的男朋友。”

李凌松听到这里,似有所感地问了一句:“她是不是我的学生?”

背景录音里的女声停顿了一下,那道轻柔的嗓音,终于给他带来些许的熟悉感。可惜李凌松对声音并不敏感,脑海中冒出的,能与之对应的人,足有十几个。

何川舟没有马上回答,接着用那种平坦的语气,把笔记里的内容念完。

“孔钟灵最后没有见到对方,但是妮妮也察觉出异常,她觉得自己被控制了,于是,她听从孔钟灵的建议,狠狠心跟那个男人分了手,又找了一个新的男朋友……然而这不是结束。没过多久,妮妮自杀了。”

李凌松对这个结局毫不意外。

何川舟大费周章地拉他过来,总不是为了让他听一些年轻人的爱情历程。

何川舟合上笔记本,手盖在封面上,终于抬头看向了李凌松。

“孔钟灵很难过,她想不明白妮妮自杀的原因,于是她开始调查。毕竟死亡原因是自杀,她本来以为查不出什么,只是想找到妮妮的前男友。结果,在排查妮妮的社交关系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了另外一个自杀死亡的女生。她去见了对方的家属,发现两人的经历异常相似。在生前的某段时间,这两个女生,甚至连长相、发型、喜好、行为,都一模一样。那个女生的自杀时间,比妮妮要早一年多。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李凌松缓缓摇头,而后问道:“你想说这个发现,代表着什么呢?”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李凌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是现在,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难怪连穹苍都那么抗拒出现在他面前。

他很温和、很慈祥、很善意。

同时也异常冰冷。

“妮妮会跟对方有联系,是因为她们都认识你。妮妮是你的学生,那个女生,是你的调查对象。妮妮在帮你做实验记录的时候,加上了她的好友。”

李凌松预料到后面的对话,开始沉默。

何川舟从笔记本下面,抽出两张压着的照片。她垂眸凝视着那两位女士的面庞,认真比对她们二人的五官,片刻后发出一声感慨:“真的很像。”

她拿起照片,踱步过去,将它们并排摆到李凌松的面前,问道:“像吗?”

李凌松扫过那两张带着青春气息的脸庞,未做评价。

何川舟观察着他的反应,又回去抽出三张照片,捏在手里,一张张铺到他的桌子上。

一张是韩笑年轻时在网上留下的自拍。一张是田兆华出事前后,公安机关为了调查人物关系,所留下的档案照片。而最后一张,是韩笑前段时间大闹三夭时的监控截图。

几张照片上的人物风格截然不同。第二张照片里的韩笑,与前两位女生有着相似的装扮。因为她的年纪更大,那种成熟风格下的她,看起来更加自然。

何川舟弯下腰,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从几张照片上滑过。

“妮妮的眼睛、韩笑的脸型,还有这个女生,她笑起来时候的嘴角,都很像一个人,你说是吗?”

李凌松喉结滚动了下。

何川舟最后从西装里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她翻转了下,放到桌子另外一边。

上面是薛女士年轻时的模样。

同样的淡红色微卷发,同样的妆容,同样的穿衣风格。她看起来比三人要更削瘦一点,眉目间也更平和一点。但明眼人只要一眼,就能发现她们之间的相似。

那种相似里有刻意安排的细节,正是因此,才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那是诱导,是控制,是预谋。

“说实话,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现代版的陆振华,但里面有点奇怪。”何川舟说,“人类的心理防御其实很脆弱。所以,心理学的力量,对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来说,到底有多大?如果是您,李教授,您觉得,心理学能作为一种兵不血刃的新兵器吗?”

何川舟盯着李凌松镜片后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的内心。然而在社会上滚打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人群的心理学教授,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

直到何川舟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李凌松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微微垂下睫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表现。

何川舟又问了一遍:“李教授,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李凌松吸了一口气,温和地说:“对于这种事情,我觉得不需要解释。”

何川舟一哂:“是啊。因为能杀的都杀了对吗?所有的证人。”

李凌松抬起头。

在何川舟以为他要辩驳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这些人,我的确都认识。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何川舟皱眉。

李凌松淡淡道:“你们说得没错。”

何川舟脸上惊讶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一直安静地做记录的警员也失态地停下了动作。

李凌松今天第一次笑了出来,让人看不出真假。他说:“怎么了?你们找我过来,不就是想让我承认吗?我的确对她们做过心理研究。”

何川舟问:“然后呢?”

李凌松:“然后就跟你们想的一样,诱导她们,完成我的实验。”

几人没有丝毫的高兴,只觉得无比的诡异。警员按下录音的暂停键,房间彻底安静了。

何川舟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李凌松低沉地开口:“是因为我没有像普通嫌犯一样反驳、抗辩、疯狂、绝望,让你们觉得很意外吗?我只是觉得那样做没有意义,我没有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绪。”

何川舟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凌松思考了下,很现实地回答说,“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我做了一辈子的社会心理学研究,却还没有研究过自己。我想,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情。”

国内没有教唆犯罪相关的法律规定,但如果性质恶劣的,法官会以从犯或杀人的罪名进行判决。而七十五周岁以上的老人,可以从轻处罚。

李凌松就算进去,也坐不了几年牢。或许只有几年,或许还是缓刑。他的确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他损失最惨重的,顶多就是自己累积多年的声誉。

何川舟冷硬地问道:“为什么?”

李凌松好脾气地问:“你的这个为什么,又是指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川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如果你真的那么爱你的前妻,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她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要寻找她的替代品?她住在医院,不见你平时有多关心她。”

李凌松像对待自己学生一样,详尽地向她解释:“不是什么替代品,她是我第一个认真研究过的目标,所以我选定她作为我的范本。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想观察不同人的反应而已。其他目标,也是这样。你说的没错,心理诱导的确是一种新兵器。”

这次换成了何川舟无法言语。

“我就是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我跟她结婚只是因为合适,想要融入社会,显得不那么特别。不是因为爱情。所以最后我们离婚了。”李凌松反问道,“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何川舟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内心再难平复。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不停地轻颤。

“那你的实验成功了吗?”

李凌松说:“实验没有成功或者不成功。他们所有的表现,都是一种数据。”

何川舟直觉他在说谎,只是他的谎言编制得特别完善。她抓着仅有的一个漏洞,追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当初逼死了那两个人,却唯独放过了韩笑?”

她大声地质问:“为什么你当时放过了韩笑!!”

李凌松的表情与她呈现鲜明的对比,他镇定地说:“不是我放过她,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她还有一个女儿,她比我想象得要坚强,脱离了我的掌控。”

何川舟冷笑着道:“是吗?”

李凌松点头,摘掉自己的眼镜,摆在桌上。随后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掉了的水。

“你可以不相信,但确实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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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奇梦想打电话告知何川舟这边的进展,然而在拿起手机的时候,迟疑了下。

他再次看向对面的朱彦合。后者正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一个了无生趣、静候死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