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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点头,又低头啜泣。

季禹棠欲言又止。

既然不是他上手轻薄,宋初昭能不能别只提他一个人的名字?弄得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主谋了。

宋初昭继续道:“而照季禹棠等人所说,是他们离开酒馆不远时,碰见了这二人。当时这二人拉拉扯扯,互相间似有不和。姑娘哭着前来求助,说她丈夫嗜赌成性,如今又毒打她进行泄愤。季禹棠等人看不过眼,便想帮忙赶走这个男人。这位青色衣服的公子,随手一推,也不算很用力,那个男人就摔伤了腿。随后众人闻声赶到,你们被围住无法离开。”

那个长得不那么正气的青年忍不住道:“顾五公子,你真不认得我?”

宋初昭无视了他,只问道:“是不是如此?”

季禹棠回说:“是。”

衙役两手环胸,发问道:“随手一推,就将他人的左腿推断?”

季禹棠说:“我知这说辞听起来荒诞,可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必编纂这样的谎言来欺瞒诸位。”

女子抬起头说:“他真是我父亲,只管去官府找人查证!此事做不得假!”

御史公:“好,此事暂且略过,之后会命人前往查证。顾五郎,还有吗?”

宋初昭说:“季禹棠带人离开酒馆时,我正好在。他们走了没多久,我隐约听见女子的尖叫声。我心下好奇,快步从二楼跑下,赶到了背面的那条街。我们算是较早抵达的人,当时在场的,还有七八人。其中三人说是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便是方才在人群中叫嚷的证人。”

御史公正要传召人证,宋初昭抬了下手说:“现在倒是不必叫他们上来。”

御史公饶有兴趣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初昭说:“根据二人证词。一个说是被推的,一个说是被踢的。既然能一腿将人踢倒在地,还摔伤了脚,想必下手不轻,应当会在这位郎君的身上留下伤痕。麻烦请解开衣衫,看看胸口处是否有痕迹。”

男人一面挪动着位置,一面嘴上絮絮叨叨地补充道:“他确实踢我了。只是天冷,我衣服穿得厚,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伤痕。就算没有,也不代表什么。”

衙役上前,挡住群众视线,而后扯开对方的衣领,查看他的伤情。

在左侧肋骨位置,果然有一个青色的不规则痕迹。衙役用手按了一下,男人当即疼得抽气。

御史公和顾国公一同移步过来查看,看完一眼,又坐了回去。

女子一时间又喜又哭,在旁边跪好磕头道:“爹……这便是证据啊,请御史公明鉴!”

御史公没有马上开口,只认真看着宋初昭。

宋初昭蹲到地上,与男人再三确认:“你确定他是踢在了这里?”

男人点头:“正是!”

宋初昭:“不是你自己磕绊了的旧伤?”

男人气道:“自然不是!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要推脱?”

宋初昭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我这人做事向来公正,最讨厌别人说谎。你别担心。”

季禹棠听得满头冷汗,急道:“不可能,我们真的没踢,这全是他们计划好的!”

御史公唇角带笑,慈祥道:“顾五郎,你觉得事情是如何?”

“回御史公。”宋初昭说,“照这样看,的确不是季禹棠的人打的。”

季禹棠愣住,女子尖叫道:“我父亲胸口的伤痕还在,你也敢颠倒黑白?我父亲胸口有伤,他有伤!大家可以进来看看!”

门外的百姓又开始骚动起来,被衙役们驾着刀拦住。

“正是因为有伤才不对啊。”宋初昭说,“人刚被打伤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出现伤痕。离你父亲挨打,到如今查看伤情,我满打满算吧,多送你一点,也才半个时辰不到。会有红肿和轻微的青色我信,能出现这样严重的淤青,不可能。他这伤虽然也很新鲜,但依旧不合适。”

范崇青对这个很有经验,被她一提醒,忙附和说:“不错,我同人打架,都是到了第二天,身上才布满青紫的。纵然伤得重,怎么也得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出现他这样的颜色。”

顾四郎笑了两声:“如此说来,还好现在时间过去的短。如果与他们一起去衙门,再互相间扯掰两句,消磨些时间,还真有可能说不清楚了?”

二人被当面点破,神态略显慌张,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女人抓住她父亲的手,将脸埋在对方胸口,埋怨道:“爹,你为什么要说谎?冤枉啊!我爹是一时糊涂,可别的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

男人半跪着起来,朝众人叩首,一脸苦相道:“几位官爷,方才我的确是说谎了。胸口的伤是我昨晚上撞的。我只担心此事没有证据,他们会找借口狡辩,所以在看见伤势的时候,才想着顺水推舟。御史公,再给小人一个机会!我不是有意想要欺瞒!”

青色衣服的男人气急:“你……你这分明是狡辩啊!”

御史公两手交握,隐在长袖之下。他思考了片刻,点头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呀。顾五郎,你觉得呢?”

季禹棠等人难以接受:“怎么可以这样!”

宋初昭淡定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她说:“我也觉得如此,这算不上什么证据。也请姑娘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为季禹棠等人开脱,我只是好奇真相。我与他根本都算不上朋友。”

季禹棠心中酸涩。

宋初昭走到女子身边,缓声道:“姑娘,我看你一直握着你自己的左手手腕,是有受伤吗?”

女子本不欲回答她,但顾风简的面貌极其出色,而宋初昭又表现得过于温柔,她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那人抓得我疼。”

宋初昭问:“他当时是怎么抓的你?能否给我演示一遍?”

御史公点头示意,女子便站起身,走到几人附近。指向青衣男子道:“背面的那条小路狭窄,他们几人并排而行,霸占了一整条街道。我与父亲想请他们相让,结果这人,在路过的时候,伸手拽住了我,并出手……出手调戏。”

“我没有!”

宋初昭点头:“也就是说,当时你站在他们的右手侧,贴墙而立,等待他们过去。而这个人,在路过的时候,用右手抓住了你的左手,是吗?”

女子点头:“是。”

宋初昭:“那你的右手呢?”

女子说:“我抬手打他了,又被他抓住了。”

宋初昭:“然后呢?”

“然后……”女子眼中带泪,说不下去,“你是在羞辱我吗?”

宋初昭无辜摊手:“我在替你讨伐他呀。他若是这样欺负你,丢脸的该是他。众人只会可怜你,哪里有嘲笑你?然后呢?”

女子冲道:“然后他便用右手缚住我!我爹冲了上来,被人踢伤,这样可以了吗?”

宋初昭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他惯用的是左手啊,左手的力气应该比右手大。若要单手缚住你,也该是用左手才是。你就没发现他的扇子一直别在左腰吗?”

众人一齐看向青衣男子的腰间。

女子稍怔,而后又说:“那或许是左手吧。我当时气得失了理智,记不大清楚了。”

“你既如此气愤此事,怎么能记不清那么关键的细节?”宋初昭伸出两臂在空中示意,“他若是用右手缚住你,你该被人按在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靠近墙。他若是用左手缚住你,你挣扎时,看见的视野完全不同。应该记得十分清楚才是。”

女子按着胸口说:“我再想想。”

宋初昭:“你好好想,证词是很关键的。冷静了再想。”

女子在众人注视之中慢慢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是,是左手。你方才问左右,我心中紧张,没分清楚。”

宋初昭说:“你确实是因为没分清楚?这回可想清楚再答。再三修改证词,你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女子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宋初昭笑道:“其实我也没分清。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惯用左手。”

那位青衣男子已经乐出声道:“我一直都是用右手的啊!我把扇子别在左腰是因为……天冷了根本用不到啊!这个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诶我还可以现场书画一封以作证明!掌柜的快上笔墨!”

季禹棠拽了下他,示意他别太得意忘形。

女子血色渐渐褪去。

宋初昭制止了她继续开口狡辩,说:“这时候就不要再改说法了,没必要。”

御史公调整了下坐姿,从鼻腔里长吁出一口气。他脸上已不如最初那时淡定,内心更是震惊。

顾家五郎……当真是多谋善断、通权达变。且不漏锋芒,镇定自若。他的神态与亲和,能叫人快速放松警惕,而他逻辑缜密,问话清晰,不知不觉间便将人诱入圈套。

……人才啊!

他们御史台就是缺这样的人才!

御史公悄悄看了眼顾国公,发现后者还是一副没有温度的死人脸,看不出喜怒,不由撇嘴。

季禹棠等人没有顾家人这般定力,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围观众人也已变了立场,对季禹棠这边信上八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似乎是为先前的指责感到惭愧。

这时宋初昭笑说:“其实还有一点,也是我最初怀疑你的一点。”

竟然还有?

御史公扭了扭脖子,听见身体深处传来的骨骼脆响。

“我当时说了,我们是听见了你的叫声,才从酒馆这里跑过去的。当时店中还有其他人,他们可以为我们作证。你那时喊的是:‘啊——爹!’。”宋初昭停了一下,以表示节奏,“‘你们快放开我!’。是不是?当时可有人听见?”

一侧掌柜的举手道:“不错,我确实听见了。我当时在后堂,离后街较近,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