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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边呼出薄雾:“所以我毫不犹豫下了最狠的一步棋。”

程弥靠坐在后座里,车窗落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毛毛细雨不再连绵,细刺一般,丝丝扎进她手背。

她已经有预感,没有看蒋茗洲,只出声:“直接断了他们后路的一步棋子,是吗?”

蒋茗洲没回应她这声质问,烟又伸去车窗外,抖掉烟灰。

“祁晟要跟你妈结婚这事,是瞒着他家里的,他是下定决心娶你妈,想先斩后奏,”蒋茗洲说,“我吗,做足了坏人,把他这打算捅到了他母亲面前。”

后面发生的事,不用蒋茗洲多说,程弥都知道是怎样一副牌面。

她指甲轻陷掌心,忽而望向窗外。

雨势渐大,雨雾茫茫,看不进墓园内,看不见程姿的墓碑。

她回过头,急需解燥。

目光触及蒋茗洲放在车内的烟盒,她没多问,伸手去拿,抽了支出来点火。

但她没抽,只架在指间,反复捏揉,烟身扭曲出纹理。

开着窗,车内不至于烟雾缭绕。

蒋茗洲继续她没说完的话:“祁家要对付一个女人太容易了,根本不用费尽心思使手段,动动嘴皮子的事。”

程弥指间的烟袅袅腾着热丝。

“所以呢,”她说,“去找我妈了?”

“嗯,去了,祁晟他妈,还有我。”

程姿毫无背景,无依无靠,只是一个小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店的普通女人,多了几分姿色而已。

以祁家那种家庭背景,眼睛长在头顶,怎么可能下落到程姿身上。

祁晟母亲亲自出马,找上程姿,没有给他们这段不适合的感情找借口,直言不讳两人背景不般配,让程姿自动退出这段感情。

程姿自然没答应,但这在祁晟母亲眼里,不是深情,只是有利所图,毕竟像他们这种家庭,常年有人妄图攀高枝。

而程姿不同意,祁晟母亲也有的是对付她的办法,搬出权力,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而在被威胁的两个小时前,程姿刚从医院回来,得知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小生命。

但这却是让祁晟母亲抓住了她最大的死穴,她对程姿肚子里所谓的孙子或孙女毫无感情,甚至只要她一句话,后面这个孩子的一生都不会好过。

正是因为跟祁晟情感太深,程姿对肚子里的骨肉才会优柔寡断,反抗都变得无力。

祁晟母亲只一个要求,程姿必须跟祁晟毫无瓜葛,她的孩子打不打掉无所谓,生还是不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保证今后不再跟祁晟有来往,她不仅不会用权力打压她们,还会给她一笔钱。

回忆像长满厚重青苔,蔓延在二十年后的空气里。

程姿当年的无力感,如藤蔓一样缠进程弥的每寸肌肤和血液。

这其实不是程弥第一次经历这种感受,早在五年前她在司庭衍父亲厉承勋那里,已经尝了个遍。

蒋茗洲转目看向车窗外,像在看着不远处的墓园。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尾,星火脱离烟蒂,还没落地,彻底熄灭在雨里。

她开口:“那笔钱程姿没要,自己一个人走了,也没再出现在祁晟面前过。”

她停顿一瞬,才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一个人好好把你养大了。”

蒋茗洲在十八年后,在赴约李深导演的酒局上,见到程弥的那一刻,立马认出了她是程姿的女儿。

因为程弥跟程姿长得实在太像。

她也是那年见到程弥,才知道当年程姿原来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听到这里,很多程弥一直以来的困惑,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程姿从不在她面前提她的父亲。

在她记忆里所剩寥寥无几的几个儿时片段里,她记得程姿总会抱着她看电影,而且只看祁晟的电影。

那时候祁晟已经红遍大江南北,年纪轻轻众星捧月。

但程姿从来不哭,也从来不跟她说电视上这个演戏很厉害的男人,她这张稚嫩小脸某个角度神似他的男人,就是她的父亲。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她五岁那年,电视上出现了一则爆热的新闻。

影帝祁晟跟经纪人蒋茗洲结婚。

这则新闻当时火遍南北,成一段佳话。

而自从这则新闻出现在电视上后,家里的电视机,再也没放过这个男人的电影。

程弥神思还浸在铺满灰尘的回忆里,蒋茗洲一句话把她扯回现实:“你一直以为你父亲是因为事业跟我抛弃你妈妈,高三那年那么爽快跟我签下艺人合同,是想拼着一口气往上爬,站到祁晟面前让他看看,程姿的女儿也可以很厉害,为你妈讨回一口气是不是?”

蒋茗洲原来什么都知道,程弥无所谓被她看出来。

她说:“所以你为什么要签我?”

“为什么?”蒋茗洲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长得足够漂亮,演技能磨,唱歌这方面上,你的嗓音条件特别好,是个很好的苗子。”

她默了一瞬,抛出最后一个理由:“还有,因为你是程姿的女儿。”

“程弥,”蒋茗洲靠在座椅里,看向程弥,说出从她口中说出来极有分量的一句话,“你妈妈是我很佩服的一个人。”

她坚韧又温柔,在当时被要挟那种极其艰难的境遇下,祁晟母亲给她那笔钱,她接受是理所当然,不受诟病。

但祁晟母亲那笔钱不是在支援她,而是一种隐形的尊严羞辱。程姿当时怀有身孕,这笔钱对她来说十分重要,但即使如此,她也将她腰脊挺得很直。

“对于你母亲,我年轻的时候做错过事,这点我也不会逃避。”

这些就是为什么她当时从李深手里保下她的理由。

而程弥也如愿被蒋茗洲签到手下,一路被她带至今天的红火位置,也站到了祁晟面前。

从进入启明影业到今天,整整五年,程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谴责报复祁晟,可在这五年里,她却一步也没迈出去。

因为等她来到祁晟跟蒋茗洲身边后,才发现他们两人之间跟她想的不一样。

祁晟跟蒋茗洲并不如外界说的那么恩爱,比起恩爱,他们更像是不亲但也不远的朋友,彼此尊重和配合,婚姻形同虚设。

“你跟祁晟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问的了,“以前的新闻不是说你们两个还有孩子了。”

蒋茗洲闻言笑了一下,很风轻云淡的一个笑:“我跟祁晟确实有个孩子,当年结婚也就是因为这个孩子。”

程弥转眸看向她。

蒋茗洲:“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跟我结婚?”

她说完,迎上程弥的目光:“程弥,你妈妈不见那几年,他可是找你妈找疯了。”

程弥有些漠然的脸色一顿,被一丝空白取代。

风从车窗进来,吹乱她长发,发丝飘逸遮目,将程弥拉回神。

程弥抬手,五指穿过额前,将长发顺至后面:“他去找过我妈?”

蒋茗洲点了点头:“一直在找,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还是一直在留心程姿的消息。”

程弥觉得有一点可笑,说:“一边找我妈的消息,一边结婚么。”

她这句话说得平和,却略带讽刺,蒋茗洲视线又落到她身上。

她手机在这时连环震响,有人在不停给她发消息,蒋茗洲收回视线,打开手机,低眸处理信息。

估计是在处理网上她跟祁晟的事。

她右手斜撑着额头,一边处理事情,一边极其坦荡地吐出一句话。

“我年轻那会,挺喜欢祁晟的。”

程弥看她。

蒋茗洲自顾自说着,慢悠悠的:“在爱情这事上,我对他有意思,自然会去争取,等男人回头没意思。”

她处理完信息,手机屏幕收回掌心:“所以他喝得烂醉,脑子不清醒把我认错的时候,我跟他上床了。”

蒋茗洲说这些话时,就像在跟程弥说工作上的事一样。

程弥一直以为蒋茗洲跟祁晟是两情相悦,毕竟蒋茗洲这样一个漂亮又很有本事的女人,即使是同性都会被她吸引。

蒋茗洲说:“那次之后我就怀孕了,祁晟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们两个顺理成章奉子成婚。”

“他跟我结婚,对我还不错,但也仅仅是尊重,如果说做夫妻的话,我们可一点也不像。再加上那段时间我工作强度大,不到两个月就流产了。”

闹到这种程度,双方理应关系一般,可现在蒋茗洲跟祁晟在外界看来,仍是恩爱夫妻的状态。

程弥说:“你跟他现在关系不差。”

蒋茗洲笑笑:“能差么,我怀孕那段时间,他身为丈夫和父亲没尽到责任,孩子流产了,他对我愧疚都来不及。”

因这分愧疚和昔日友情,祁晟待蒋茗洲一直很好,钱财物质上从来不亏待她。对外也跟她相敬如宾,不会让人因他有议论她的理由,对她极好。

但也仅仅如此了,再深的东西他给不了她。

所以如今他也渐渐隐退,长居国外很少出现在公司。

关于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跟父亲之间的情仇纠葛,在程弥的世界里模糊了二十几年,终于清晰了面目。

有难以喘气的东西压在心脏上,程弥转头看向窗外,呼吸着车窗外潮凉的空气,透着心口的闷。

蒋茗洲手机静没几分钟,又开始震动,她指尖按着屏幕,既然往事说完,那么该说回正事了。

她收起手机,抬头。

车后座那头,风再次吹乱程弥长发。

蒋茗洲伸臂过去,抬手,替她理理发丝,动作轻柔又缓慢。

她说:“现在网上你跟祁晟的名声一片狼藉,已经不是公关做得好就能解决的事了,是要彻底将你们两个关系澄清清楚。到时候网友再挖深点,挖到祁家,祁晟家里就会出面了,但也只是娃压压消息,解决不了这件事件的根源。”

蒋茗洲的指尖擦过程弥额头,那一瞬,触感让程弥有点恍惚。

蒋茗洲继续说着:“我跟祁晟商量好了,这次就拿你们父女的亲子鉴定证明澄清,他现在在回国的航班上,应该快到了,你好好跟他聊一聊。”

程弥怔愣一下,回过头来。

蒋茗洲对上她眼睛:“你是他跟程姿的女儿,我告诉他了。”

意外的,程弥竟然在此刻生出一小刻紧张。

蒋茗洲说:“祁晟他很意外,也很高兴。”

程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