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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蜜脸上的喜意凝滞,敛了神色,去喊医生来。

医生瞧过说没什么大问题,针打完,药吃了,等身体恢复差不多就可以出院。

姜蜜把床头调高,让姜惠能坐起来,更舒服。

常穆第一想到的便是她什么都没吃,当即起身,“我去楼下食堂买点吃的,你们等着我。”

风一样去了,十几分钟不到,又风一样地回来。

姜蜜不管姜惠现在想不想看到她,端饭递水,该做的还是一样不落照做。

姜惠不和她说话,全程由始至终没有开口。

常穆坐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来:“楼下食堂刚炖了汤,一盅一盅的那种,我忘记买了,我再去一趟!”

喝汤补,平时姜惠喜欢给他们炖汤,久而久之一想起汤就是一个补字。

姜蜜拦住他,“我去吧。你照顾小姨把饭吃了。”

没多说,她弄平因姜惠坐起皱乱的被子,眼睑低垂,一边轻声说了句:“我真的没想让你不高兴。”

面色灰白黯淡,转身走开的步子又快又急。

姜蜜去楼下买了汤上来,姜惠饭吃得差不多了。

本以为姜惠还是不会跟她说话,不想,姜惠看了她一眼,说:“汤放一会儿,等等喝。”

姜蜜抬眸,两人视线对上一秒,姜惠立刻又移开。

“好。”姜蜜轻声应,没有马上解开盖子。

“常穆。”姜惠看向另一边,“你出去逛一圈,我和你姐说说话。”

常穆愣了下,过后点头,一句话没多说老老实实走了。

姜惠扫了眼旁边桌上,示意:“我想喝水。”

姜蜜赶紧倒了一杯。

姜惠接过,没急着喝,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凝了几秒。

“手上的疤,是什么时候好的?”

姜蜜一顿,说:“好像是五年前,夏天晒黑了,用护肤品美白,那年冬天的时候就彻底看不到那块疤了。”

姜惠喝了口热水,把杯子递给她,放回桌上。

“四五岁弄伤,将近二十年才完全没痕迹,这还是不算大的疤,要是那块疤再大点……”

她语气沉沉,教姜蜜抿了抿唇。

“小姨……邵廷他不是那种人。”

姜惠敛眸,淡淡说:“我没和你提他。”

姜蜜只好不说。

“脸颊下那道伤,应该好的比较早?”姜惠又问。

姜蜜说是。

姜惠默了几秒,忽地问:“你恨不恨他?”

姜蜜没有立刻回答,病房里静下来。

十几秒之后,她才道:“我和他不熟,也不想有什么关系,说恨也不恨。“

“你不想和他有关系,可这天生带来的一层,谁也无能为力。”

说恨也不恨——那么说不恨,其实也恨。

姜惠没有逼她说全说深,顿了一顿,自己开口,“我是恨的。一想到他,我就恨不得用上全天下最恶毒的词,日日夜夜诅咒他。”

女人怨毒起来,年复一年,甚至能坚持一辈子。

姜惠平时敦亲睦邻,从未有过这样,面目怨憎到几近扭曲。

然而姜蜜无法指责她或是说些别的冠冕堂皇的话,若说不恨,手上脸上,还有心里,灼灼都似要烧起来一般。

疤可以消,疤永远消不了。

那一年变故,姜骊去而不返,再也回不来。

二十多天的沉痛之后,常德顺和姜惠抱着不过五岁的她去找那个人。

在那幢富丽堂皇耀花人眼的大房子里,他们被人极尽可能地羞辱,没有一个脏字,没有一句难听的话,偏偏就让他们如六月临雪,似坠寒窟。

第一次知道,蔑视只需举手投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笑吟吟温和得不行,然而却能从根儿上就透出浓浓的不同气味。

他们和那个人、那些人,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存在。

前面的一切都可以忍。

只是后来在提及姜骊的时候,他们终于和那个人因截然不同的态度爆发了矛盾——或许在别人看来,常德顺的行为纯粹是不自量力,找死。

什么感情,什么血缘,在听到姜骊的死讯之后,那人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端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他丰俊朗雅的公子哥气派。

姜蜜从一出生开始学说话就学得比别人慢,话也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会说但会看会记,有些事反而记得牢。

模糊的童年记忆,本该不清楚的,在脑海里却格外清晰。

她记得她站在沙发前小小一个,那人凑近,饶有兴趣打量了许久。

眼里泛着戏谑的光,仿佛在看一件什么作品,一样东西——无论什么,总之都不是‘他的女儿’。

他噙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怡然悠哉说,“所以呢?这个孩子我跟她说过了,我不要。这是她的决定,不是我的。”

那双和姜蜜很像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像是深而冷的海水。

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但他说的那么清楚。

——“这是姜骊的结果,不是我的。”

她是个他看不上的玩意儿,根本不在他眼中。

常德顺向他挥拳,在那样的身份对比与环境下,换来被七手八脚摁在地上的下场,一点都不意外。

拳头落下的声音,姜惠的哭声,动手打架——或者称之为常德顺被打更合适。

乱糟糟间,从柜上撞落的烟灰缸碎在地上,碎玻璃粒飞起划破了姜蜜的脸,她圆葫芦一般被挤倒在地,手压在碎玻璃上,细碎水晶似的茬子,细细密密刺进了她的手臂。

夏天,白藕样的小手臂,穿在粉嫩短袖泡泡裙里别样可爱,然而粉和白,刹那间都被红艳艳的血染花。

姜蜜凄厉的哭声,结束了慌乱糟糕的一切。

那个按血缘应该称作她‘父亲’的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抱她一下,他冷眼看着她扎了一胳膊的碎玻璃,哭得小脸抽搐,涕泗横流——

就像看一个破布娃娃。

廉价,劣质。

那一年,她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