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自从欲界仙都被烧毁,太子殿下出宫寻过我一次。他见罪妇无家可归,甚为怜悯,便将我带入宫中,充为掖庭宫的奴婢。”

“欲界仙都的官奴,和掖庭宫的奴婢,虽然同样为奴,可意义大不一样。”

官伎无法赎身,须终身在欢乐场中为权贵卖笑;而掖庭宫的奴婢若是得了主子的恩宠,便可恢复自由身……

想到此,李心玉感慨道:“看来,皇兄真的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以他的性子,能想出如此迂回的法子将你接进宫中,已是十分难得。皇兄向来是个冷情之人,只有面对自己在意之人,才会费尽周折的讨她欢心。”

前世的李瑨在二十岁那年娶了太傅家的孙女,是个中规中矩的温婉女子,婚后两人说不上多么恩爱,但好歹育了一儿一女。后来城破,妻儿离散,也不知后续如何。

李心玉万万没想到,重活一世,轨道大不相同,太子哥哥竟然一头栽进了裴三娘子的怀中。

欲界仙都,高楼抛绢,一见误终生。

李心玉一时思绪纷杂,拿不准哥哥与柳拂烟是良缘还是孽果……

正陷入沉思,对面的柳拂烟却悠悠开口,轻声道:“太子殿下的这份情义,罪妇自然铭记于心。但,公主可曾知道,罪妇也曾有过青梅竹马的心仪之人?”

李心玉怔然。

“他是挽金弓、跨白马的羽林郎,与裴家两代世交,若没有当年皇后遇刺的飞来横祸,他与我本该是儿女成双的寻常夫妻了……可惜,裴家覆灭之后,他亦受此株连锒铛入狱,最后竟活活饿死狱中,不曾见我最后一面。”

夜色静谧,一滴泪划过柳拂烟微翘的嘴角,又飞快被她用手抹去。她说,“我无法拒绝太子殿下的殷勤。可试问公主,若你处于罪妇这般的境地,该如何自处?是感恩戴德,还是……恨之入骨?”

李心玉渐渐收敛起笑意,直直的望着柳拂烟的眼睛。思忖片刻,她无比清晰地说:“当年母后遇刺一案,父皇悲痛之下处理草率,听信奸佞谗言,致使裴家覆灭,这一点,本宫绝对不会为父皇辩驳。他当年犯下的错,如今已经尝到了恶果:妻子离世,龙体欠安,长期服食丹药已掏空了他的身子,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可是,皇兄是无辜的,当年案发之时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顿了顿,李心玉闭目,深吸一口气道:“我无权要求你宽恕他什么,复仇也好,昭雪也罢,本宫愿意奉陪。只是皇兄是个傻过头的痴人,什么都容易当真,三娘子若是对皇兄无意,便不要给他希望。”

“公主不必紧张。”柳拂烟自嘲一笑,垂眸盖住泛红的眼睛,“我若真想对太子做什么,今夜便不会来找你了。”

“您是长辈,亦是裴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本宫自当如他一般敬你。”李心玉稍整神色,认真道,“三娘子,四年前母后遇刺一案,李家和裴家都是受害者,是幕后真凶复仇的牺牲品,既是如此,你何不信裴漠一次,与我联手?”

“哦?”柳拂烟来了兴致,勾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问,“你也相信杀死皇后嫁祸裴家的,另有其人?”

“从一开始便怀疑,目前已有了眉目。”李心玉道,“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时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找出幕后真凶,为各自枉死的家人报仇。既然目的一致,何不暂时放下成见,联手对外?你的敌人,本就不是我们兄妹俩。”

柳拂烟沉默了一会儿,忽的一笑,恍如三千繁华尽数绽放。她望着李心玉,缓缓道:“我本是来试探你,却险些被你策反……你这女娃娃,心思可不简单哪!怪不得我那侄儿,如此迷恋你。”

李心玉亦笑了,明明才是刚过十六岁的少女,却有着不输于将门嫡女的气魄。

她眼睛倒映着长安星空,一颦一笑皆是张扬灿烂,道:“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简简单单的活着。”

“我那侄儿,对你可谓用情至深,我几次三番召他回来,他皆是不愿。”柳拂烟微微抬眸,深沉的视线定格在李心玉身后的某处,笑道,“他赤诚待你,不知公主是否也坦诚待他?”

李心玉立即道:“那是自然。裴漠是个聪明人,我若待他不好,他又何苦留在我身边?”

柳拂烟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你对他,当真一点隐瞒也不曾有?”

这次,李心玉思索了许久。

她忐忑地想:莫非自己重生之事,她已知晓?

不,不可能。这样怪力乱神的事,不会有人相信……

思索未果,李心玉试探道:“本宫不知三娘子所指何事?”

“既然公主想不起来,罪妇便稍稍提醒,万望公主给罪妇一个答案。”说罢,柳拂烟起身,提高音调道,“去年八月中,阿漠还在碧落宫奴隶营时,曾有人要杀他……那个人,可否就是公主殿下您?”

李心玉神色稍变,很快又镇定下来,眯着眼道:“三娘子什么意思?”

“罪妇既然敢直言问公主,必定是查到了线索,有十足的把握。”说罢,柳拂烟朝远处伫立的白灵望去,神情莫辨道,“给公主传达杀令的女侍卫,并不难辨认。”

李心玉沉吟不语。她总算知道,为何那夜从欲界仙都回来之后,裴漠的举动会如此反常。

一定是柳拂烟同他说了什么,才令他如此患得患失。

可真相确实如此,一旦说出口,怕是比剜心之痛更为残酷,李心玉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柳拂烟审视着李心玉的神色,深邃的美目清冷了许多,问道:“公主既是打算与罪妇合作洗冤,总不至于连这点坦诚都没有吧?”

“不错。”李心玉的嗓子紧了紧。她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沉静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曾迁怒,想要杀了他……”

咔嚓——

身后传来一声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惊慌之下,踩断了地上的枯树枝。

李心玉回头,随即瞪大了眼,猛地起身。

裴漠身披夜色,握着剑站在她身后,定格成一道漆黑的剪影。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赤红的眼睛,闪烁着绝望的光芒。

李心玉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方才的话,他一定听见了。

他亲耳听见,自己最爱的人曾经想要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