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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这亲家,还是得好好挑一挑的。”同僚道,“凭你家姑娘的才情名气,即便这次退亲,又不是她的错,难道还需要担心什么时候找到新的夫家?”

席存林皱眉不语。

宁端其实并不是最符合他对女婿预设的人,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宁端对席向晚多有照顾,到席府一道用饭的机会多了,席府的人也逐渐接受了他。

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席存林的心中自然是偏向宁端的。

他也知道此刻朝中对宁端恨得牙痒痒、想将他扳下来取而代之的人数不胜数,说不定这次就是谁家的阴谋,不能只当作一般流言来看待。

再者,自家女儿似乎对宁端也挺中意的,席存林没有逆了席向晚意愿的心思。

这两人这头说话虽然小声,可还是有周围其他户部官员听见,有人又凑了过来小声加入谈话,揶揄道,“远的不说,汴京城里,不是就有个再显赫不过的夫家苦苦等着么!”

席存林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一幅身体不适的模样推开身旁两人,拍着自己的胸口往桌边走去,将热茶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又飞快地倒了第二杯,才摆摆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两名同僚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见他一脸虚弱,也说说笑笑地就走开了。

席存林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记挂得很,回到席府时颇有些心事重重,而得知了同样消息的王氏也和他一样。

“合八字的时候,可没听这说法呀!”王氏急道,“如今眼看着都要嫁了,怎么出来了这样的事情,让阿晚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席元坤在门边正要进去,闻言笑道,“自然是就这样嫁了。”

王氏抬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可是你亲妹妹!”

“我可不信这些。”席元坤没烟火气地笑了笑,“父亲,母亲,宁端为人你们也都见过,像是个会生出不该有心思的人吗?那先帝怎会在最危险之时独独将他留在身边当做护卫呢?”

“谁觉得他会碰那个不该碰的东西了!”王氏蹙着眉,“我担心的,是那后半句!”

“母亲要是在意,咱们四处多找几个其他的高僧道观寺庙再合过八字不就成了?世上又不只有一个高僧,人人都得听他的吧?”席元坤淡定地说道。

他却是被席向晚找来席存林和王氏这里当说客的。

席向晚知道家人关心自己,定然会被流言影响,却没有这么多时间一一解释,只得找了几位兄长帮忙:席元清分身乏术,席元衡去了王家,席元坤在父母亲房里,而席向晚自己则是去见了祖母席老夫人。

她原想着席老夫人是最难说通的一个,却不想老夫人什么也没多说,见她之后,只是笑着令赵嬷嬷去取了个盒子来,郑重地交给了席向晚,道,“嫁妆可开始准备了?”

席向晚捧着这个并不重的盒子,有些惊讶地笑了笑,“尚未呢。我想着,等新帝下了口谕,我再动作起来,指不定新帝还有其他安排,便不急这一时一刻的。”

“倒也是。”席老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道,“你猜比你还早来找我的人是谁?”

“孙女不知道。”

“嵩阳殿下亲笔写了信着人送来的。”席老夫人笑了笑,“你看,人家比咱们还急呢,这夫家是找对了。”

这事儿席向晚倒是不知道,她昨夜起来那一会儿,今天起得就比平时晚,又出了这么一趟懊糟事,竟不知道嵩阳长公主派人送信来席府过,“我倒是给宁端写了信。”

席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点点席向晚的额头,“你这丫头,一点也不害臊。”

席向晚抿抿嘴唇,托起手中盒子,“祖母给我这个是什么?”

“放在嫁妆里头的。”席老夫人边打开盒子,边道,“这可不是祖母给你的添妆,却比那更来得难能可贵。”

席向晚垂眼看去,见到小盒正中锦缎里嵌入的是一方看起来极为精巧的玉印,只有她小指粗细而已,色泽高贵,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伸手将那玉印取出,好奇地上下望了一眼,果然在底部摸到了刻印,翻转过来仔细看时,似乎还能看到常年被印泥侵染后留下的浅红色,将这上好的白玉染成了粉色。

可那细窄的底上到底刻着的是什么,席向晚却认不出来。

“祖母,这是个印章?”

“这是你曾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席老夫人说道,“原也不该放在我这处,是个传女不传男的物什,只是你曾祖父生的是两个儿子,他儿子生的又全是儿子,竟是没有一个女儿孙女,最后只得给了我。”她说着笑了起来,“你母亲连生三个男孩儿之后,我还当这东西又得托付到你母亲手里接着传下去了。”

席向晚也跟着笑了。

席府这一点其实在汴京城里还算是出了名的。嫡系四代下来,只出了席向晚这一根独苗苗的女儿,其余居然全是男眷;即便在庶的那边,也是一面倒的阴盛阳衰。

因而席向晚刚落地的时候,听说王氏高兴得都哭了。

“你曾祖父他其实很想要个女儿。”席老夫人叹息着说道,“只是你曾祖母身子不好,走得早,他便再没有续弦过。后来,他的一个儿子战死沙场,只剩下你祖父……我也只为席府生下一个孩子,实在愧对他老人家。”

席向晚动作轻缓地把玩着玉印,“那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听你曾祖父说,是他用来求女的,底下是工匠瞎刻的鬼画符。”席老夫人道,“说是只能戴在女眷身上,男人碰不得,所以决定从此单传自家的女儿,谁知一等就是几十年,直到现在你才能嫁人。”

席向晚有些好笑,“可等我嫁出去,真有了女儿,那人家可不姓席了。”

“可身上流着席府的血。”席老夫人温和地说着,轻轻抚摸席向晚的脸颊,“出了今日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嫁,祖母也不会逼你。”

“我嫁的。”席向晚笑着将玉印重新嵌回盒子里的凹槽中,她平静道,“他帮我良多,若我在这时候背弃他,岂不是连小人伪君子都不如了。”

“只因为这个?”席老夫人扬了扬嘴角。

席向晚不由得低头笑了笑。她有些走神地抚摸着手中的盒子,过了片刻才道,“自然……也不止因为这个。”

*

汴京城的宵禁来得迟,可刚刚乍暖还寒,天黑得毕竟早,席向晚悄悄带着翠羽从席府出发的时候,已经能隐隐约约见着月亮了。

席向晚记性好,和翠羽说了最初见四皇子的方位之后,翠羽便挑了最近的道路带着席向晚一路过去,只坐了一辆窄小简陋的马车,赶车的人还是假扮成了男人模样的翠羽。

要不是艺高人胆大,翠羽也不敢同意席向晚这天黑之后独自外出的建议——你说,再怎么着,也得让大人陪同着,对吧!

可偏偏新帝都安安稳稳回到宫里了,宁端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被留在了宫里,不由得让翠羽也有些不安。

好在席向晚这就是去见新帝的,新帝也同意了见面,翠羽想到这,方才觉得有了两分安慰。

“姑娘,就在前头了。”翠羽放慢车速,回头小声提醒道。

席向晚提着灯笼掀开车帘,往外头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民居一个个扫过去,最后道,“再往前三户,门口右数第二块石砖上是不是有道裂缝?”

翠羽咋舌,赶车上前停住一看,果然如此,“是,姑娘。”

“那就是这儿了。”席向晚轻出口气,从马车上下来,提着灯笼走到门前,还没伸手,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她正要行礼,却讶异地发现面前之人不是新帝,而是宁端。

翠羽刚刚停好马车拴住马儿,三两步上前见到宁端时吓了一跳,“大人?!”

宁端没应声,他的目光从翠羽身上一扫而过,后者立刻噤若寒蝉,低头默不作声将席向晚手中灯笼接走了。

她知道宁端一定是不满自己不仅没有阻止席向晚深夜外出,居然还从旁协助,被那一眼看得骨头打架,再好的功夫底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大人凶起来真是吓人。

席向晚却是面色如常往宁端身后看了看,有些疑惑,“只你一人吗?还是你陪他一道来的?”

“是我强行拽着他来的。”新帝调侃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了过来,“我跟他是讲不通了,想来想去,他如今最听你的话,所以就给一起捎上了。”

席向晚上前两步,从门缝里见着新帝,含笑对他行礼,“陛下。”

“背后就用‘他’,见了我才喊‘陛下’……”新帝哼哼了两声,不太领情地道,“你寻我要说的事,是不是和宁端有关系?你怕我听信谗言,刚登基,就迫不及待要对付我的心腹下属了?”

席向晚当然是这么想过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新帝的面说出来。

新帝觉得极为无趣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要是怀疑宁端,早十年八年就怀疑了,轮不到现在。再者,我也知道那个大和尚肯定有猫腻,已经将他处理了。现下需要担心的不是我这头,也不是席府那头,而是别的。”

席向晚赞成他的说法,“更需要安抚和引导的,是民间和朝堂的舆论所向。”

新帝一哂,“你说的这个也算,不过我说的和你不一样。”他在席向晚疑惑的目光中一指她身旁,“你难道就发现,这个和你小别好几日的人,今晚显得异常沉默了些?”

顺着新帝的手指,席向晚将视线落在了确实还不曾发过一言的宁端身上。她有些奇怪地上前两步,“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受伤了吗?”

她正要握住宁端的手,后者却微微退了半步让了开去。

接着,席向晚听见宁端说,“现在该是解除定亲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