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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雨已经停了,月亮的清辉撒满庭院。月光透过半敞的窗户照进房间中,映在梨子的脸上。她已经睡得很沉了。哪怕窗外蝉的鸣叫声也不能吵醒她。

角落里发出很响亮地“啪”的一声。

梨子眼皮微微动了动,想要睁开又扛不住睡意。

角落再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梨子睁开了眼睛,仍然被睡意笼罩着的脑海中,迷迷糊糊地在想是什么声音呢?

“啪啪。”

夜已过半的寂静充满了四周,因为太过于沉静,偶尔的一点响动就非常明显。梨子的睡意终于消退,她慢慢地撑起身子,左手去够枕边的纸灯泡。

一种带有恶意的冰冷视线,慢慢侵袭过来。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带着浓重的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利剑刺进她的身体里。不仅如此,一条黏糊糊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脚踝,迅速将她拖向角落。

梨子双手并在一起,快速结印。“嗖”的一声,一条用来绑发辫的丝带像蛇一样扭动着朝角落窜去。

角落的东西发出一声尖叫,又是一声清脆的“啪”声。

梨子抓起枕边的纸灯泡打开,明亮的光芒洒下一层柔和的橘黄色。在房间的角落,发带紧紧地捆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那正是白天西光寺的僧人借给她的雨伞。

但与白天那把不同。这把扇的上长出了一只眼白过多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张嘴,里面吐出了长长的舌头。石头的顶端还缠在梨子的脚踝上。

不仅如此,伞柄也变成一条男人的腿,上面长满了毛,脚上穿着一只木屐。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是酒吞从房顶跳了下来,他急迫地敲着窗户,“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把雨伞……”

“雨伞?”

屋子里的响动不仅引来了院子里的式神,连晴明都被吵醒了。

他穿着白色寝衣,光着脚走进来,看了一眼踩在茨木脚底不停扭动的雨伞说,“是付丧神啊。”

“这把雨伞是付丧神?”梨子惊讶地问。

“是这样。”晴明盘腿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雨伞,“被遗弃百年的器物,积聚怨念后变成妖怪。因为丢弃它们的基本都是人类,所以它们对人类抱有很深的恶意。化为妖怪后,就会寻找人类复仇。”

“它被丢在西关寺,那里人可不少,它怎么不找大和尚寻仇呢?”梨子问。

“大概那里佛的气息太重,付丧神不敢造次。但是被你带回来后,欺负你是个女孩子,便半夜化成妖怪袭击你。”晴明说。

“真是可恶。”茨木闻言跺了雨伞一脚,踩得它直叫唤。

“要怎么办呢?”梨子说,“明天还准备把伞还回去,既然是付丧神还要不要还呢?”

晴明的目光渐渐凝起。

“怎么了?”梨子问。

“伞上有字。”晴明提溜起雨伞的脚踝,雨伞剧烈地扭动像条虫子。似乎很不想晴明看到伞上的字。

“月读?”

“是那个神明月读吗?”梨子惊讶地问,“如果是祂的伞,怎么会拉在西关寺呢?”

“你记不记得我教你阴阳术。”晴明唇畔挂着浅浅的笑意望着梨子,“有一个可以获取对方心底最深的记忆。可以跟它共享记忆的画面和情绪。”

“记得。”梨子把手像晴明那样放在伞的大腿上,因为放在伞面上会被雨伞咬住。“真不舒服啊,毛太多了。”

晴明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咒语。

梨子也连忙闭上眼睛,将咒语念出声。耳边传来晴明的轻笑声。

梨子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一片广阔的旷野。天空正在下雨,远处一名俊美的男子怀抱朝她走来。

看得出来,这个人很爱惜怀里的雨伞。即使衣服淋得沉甸甸的,也不舍得撑开伞用。

“打开啊,打开我。”一道细小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那是伞在说话。

“您都淋湿了,打开我啊,我可以为您挡雨的。遮挡雨,不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吗?”

但是男子始终都没有打开伞。

画面一转,雨伞孤零零地躺在郊外的泥地。一只手捡起了它,“真可怜呐,躺在这里。”手的主人将雨伞带回去交给仆人,吩咐擦干净。擦干净的伞被搁在伞筐里。这里除了它还有五六把伞一并搁在这里。

每逢下雨,都会有人来取伞。伞总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小声说,“让我来吧,我可以很好地挡雨呢。”

人类听不到它的心声,总是取走别的伞。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伞的颜色越来越陈旧。它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它被拿了起来。即便听不到它说话,梨子也能感受到它雀跃的心情。

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它终于可以为人遮挡风雨了。

但是它并没有用来挡雨,而是直接扔到了卖旧货的牛车上。雨水浇在伞的身上,它内心溢满彷徨和无措随着牛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

最后伞被一名和尚买走,仅仅被用了一次它就被束之高阁。因为和尚总也不出屋,只待在房间里念经。

多年后和尚圆寂了。伞被人取出来扔到了仓库。它太久了,颜色发黄。一把又一把的新伞被买了回来。再也没有人想起它也曾是一把好伞。

“再也不想了,”伞流着泪说,“再也不想做为人挡雨的美梦了。人类真的是一种讨厌的生物啊。”

时间越来越久,伞的内心逐渐爬满阴霾。

“成为一个妖怪吧,吃掉人类。既然没有用处,就做一个让大家讨厌的伞妖。”

画面消失,瞳孔中重新映出熟悉的房间。式神们依旧围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梨子知道,伞的记忆结束了。

“看来是月读神的伞啊。”晴明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祂丢弃了呢。”

听到月读的名字,梨子轻轻眨眨眼。她在伊势神宫阅读过神明的传记。月读神是掌管黑夜的神明,伊势神宫的天照大神就是他的双胞胎姐姐。所以,在平安京外聆听神音那次才听到日神天照和夜神月读的私语。

说起来,日月原本是不分离的。有一次天照看到五谷之神来到苇原中国,立刻命月读去迎接。

五谷之神为了招待月读,向土地吐出五谷、朝大海吐出鱼虾,月读走到跟前的时候,她正在吐蔬菜。吐完以后招呼月读来吃。月读觉得受到了侮辱,杀死了五谷之神。

五谷之神死后,身体化为牛羊、五谷和蔬菜。她就是这么一种食物神明,身体发肤皆是食物。并不是要侮辱月读。死的实在是冤枉。天照知道后大怒,骂月读是恶神,从此日月分离。

由此看来,月读真的是个很敏感的神明呢。

“我们还是不要处置这个付丧神了,”梨子说,“把它还给月读神吧。”万一对方觉得自己的伞只能由自己处置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晴明点点头。

他们决定之后,便让酒吞看着伞妖。梨子接着休息。

次日天亮,梨子去神社去找惠比寿,请他代为还伞。

惠比寿见到狰狞着眼睛,死劲扭动的伞妖时,颇为感兴趣地说,“看起来怨念很深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几枚鹅卵石。惠比寿取出其中一枚鹅卵石,啪地捏碎,石粉在空气中立刻组成了一个圈圈。

惠比寿冲着圆圈说,“唔,月读,我是惠比寿。这里有你一把伞已经成精了,你要不要取回呢?”

话音落下,圆圈跟着消失。

“等月读醒来时就能听到了。”惠比寿说。

梨子点点头,觉得这种通话方式很有意思。正准备告辞,就看到空气中荡出一道道波纹。

一双好看的手伸了出来,像是撕裂空气一般用力往两边一扯,露出里面无边的黑暗。从里面伸出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腿也出来,然后是身体,最后是脖子和脸。

在伞记忆中的那位俊美男子,就这样走了出来。目光扫到梨子时,微微一怔。

“咦是月读君,现在不是白天吗?你怎么就醒来了?”惠比寿惊讶地问。

“我偶尔也会熬日啊。”月读笑吟吟地说,将目光从梨子脸上移到惠比寿脸上,“听到你的留言了。我确实很久以前丢了一把心爱的伞。我在上面画了画,因为觉得画得太好了,很长时间都舍不得用呢。”

“喏,这就是你心爱的伞。”惠比寿指着在地上翻滚的伞妖。

月读吓了一跳,“这一腿毛,是我的伞吗?”他弯下腰,用手点住翻滚的伞妖,仔细看了一下伞面上的图案,“还真是我的伞。竟然变成了付丧神。”

惠比寿点点头,“既然是你的伞就拿回去好好使用吧,等待雨是伞一生的宿命。哪怕伞再好看,为主人遮风挡雨才是它存在的意义。想必雨伞也是这样想的。”

“这把伞我看过了,不小心遗失还不足以成为付丧神,因为它还没有被遗弃到百年。真正让它成为妖怪的原因,是日复一日的沮丧。它从出生就没有真正的挡一场雨啊。”

“原来如此。”月读轻轻抚摸着伞说,“回去以后帮你重新画个伞面,以后会好好使用的。请不要再伤心了。”

伞妖看着月读,轻轻眨了眨眼。在月读的抚摸下,它的目光渐渐柔和,舌头也缩了回去。就连那条大粗腿也慢慢化为竹子伞柄。

梨子翘起嘴角,知道伞妖回归,不做妖怪了,要做一把好伞。

月读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梨子脸上,他目光微微有点复杂。良久他才重新笑吟吟地说,“是你帮我找回了心爱的伞。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报答呢?”

旁边的惠比寿一听立刻给梨子做提示。但是梨子很难从他的挤眉弄眼中悟出什么意思。惠比寿干脆张口,“这孩子现在就缺一个增加幸运的东西。”

“增加幸运的东西?”月读稍稍有些意外,“她还不幸运呢?”

“诶?”惠比寿和梨子同时疑惑地看向月读。

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很没头没尾,月读清咳一下,“要幸运啊,这个果子给你吧。”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红彤彤的小果子,“吃掉后,能维持一个时辰的幸运。不知道你觉得够不够呢?”

“够了够了。”惠比寿代替梨子把果子夺过来,喜笑颜开地轰人,“好啦,谢礼我收了。你快去休息吧。熬日熬到现在真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