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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大抵是头一个自己成亲这天,还得一早起来杀猪备卤菜的新娘子。

之前杀了卖的那头猪,剩下的猪下水和猪头肉也被她做成了卤味,两头猪加起来,卤肉总算是切够了两盆。

前来帮忙的婶子们闻着味儿都说香。

快到中午了,她才被赵大娘催回房间换喜服梳妆。

她也是问了赵大娘才知,入赘的婚俗分为两种,一种是新郎官坐花轿被抬去新娘子家中,俗称“抬郎头”。

一种则和正常嫁娶没什么两样,新郎官前一天住到新娘子家,新娘子则从外祖家出嫁,坐花桥一路敲敲打打回自个儿家,算是全了新郎官的脸面。

樊长玉两者都不用,一来是她已没了租花轿的钱,二来新郎官就在隔壁,人一下楼就能直接拜堂,哪还用废这些功夫。

请来的全福太太去新房铺了床,又来帮她梳头。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樊长玉坐在梳妆台前,听全福太太念的《十梳头》和外边鼎沸的人声,恍惚间竟有了种自己这是真要成婚了的错觉。

外边宾客们议论得最多的便是今日的新郎官,奈何赵大娘是个嘴严的,任妇人们怎么打听,都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一些妇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不免私底下猜测:“你们说赵家老两口帮着樊长玉这般藏着掖着的,莫不是那新郎官长得歪瓜裂枣,丑得没法见人?”

“我听说是那新郎官伤着了腿,不良于行!”

立即有人吸气:“那不就是个坡子了?”

边上的人给了接话的妇人一手肘,示意她小声些,随即才压低声音道:“樊家这毕竟是招赘,真要是个齐全人,能来倒插门?”

一众人不免唏嘘,又有人说起宋砚:“看样子樊家和宋家当真是交恶了,今儿整条巷子的人都来了,独独不见宋家人。”

“嗐,要我说,宋家不来吃这喜酒还好些,宋砚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俏后生,他一来,把人家新郎官衬得一无是处,樊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等吉时一到,纷纷围去了赵家大门前等着看新郎官。

反倒是樊长玉这个新娘子顶着红布盖头出来后,无人问津。

今日的天公委实不作美,从下午就开始飘雪,到这会儿院墙上都已覆上了一层薄雪,地上因着一直有人走动,倒是还没积上雪,只余一片湿痕。

挂在赵家大门前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的众人,瞧见从打开的房门里伸出一双拐时,心中就叹了句果然。

樊长玉招赘的当真是个瘸子。

随着双拐的移动,新郎官一只脚跨出房门,半截赭红色的衣摆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飞雪如絮,落在那衣摆上瞬息便化了,只留一抹淡得几乎瞧不清的湿痕。

门外喧闹的宾客莫名就屏住了呼吸。

新郎官另一只脚也跨出房门后,他整个人终于从屋内的暗影中走出,雪沫子落在他用红发带扎起的墨发间,而墨发红衣间的那张脸,俊美清隽,肤色似比落雪还白上几分,淡淡往门外扫过的一眼,冷漠又疏离。

看清他容貌的宾客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活到这把岁数,还是头一回瞧见模样这般俊俏的后生,莫说宋砚,便是那戏班子的台柱小生,也比不上这新郎官一成好看。

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当真是生成了个人样子。

一阵死寂后,人声再次鼎沸起来,并且远胜过先前的热闹。

“这新郎官长得可真俊呐!”

“我就说长玉那般好模样的闺女,找的夫婿不可能差哪儿去!”

“先前谁说新郎官是个歪瓜裂枣的瘸子来着?这模样比起宋砚差了?”

谢征拄着双拐面无表情穿过喧嚷的人群,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觉着这群七嘴八舌的妇人太过吵嚷了些。

拐个弯进了樊家的大门,还在院子里嗑瓜子拉家常的人瞧见他,不免也站起来看热闹,嘈杂的人声里议论得最多的便是夸赞他容貌的。

就连后厨帮忙备菜的几个妇人,听说新郎官长得顶顶俊俏,都没忍住出来瞧上一瞧。

谢征强压着眉宇间的那份不耐,一路被人围观着往正屋去拜堂。

他不经意往前方檐下扫了眼,瞧见了穿着一身跟他同色喜服,趁着没人注意,在人群后把盖头挑起了一角偷偷往外瞧的樊长玉,视线原本已掠过了她,却又突然倒了回去,颇有几分诧异。

他知道她模样不差,却还是头一回瞧见她上妆的样子。

红绸半掩下,那双杏眸望着这边,眼里里氤氲着笑意,腮边抹了薄薄的胭脂,虽然那上胭脂的手法拙劣了些,却还是不掩她好颜色,涂了口脂的唇不似平日里那般寡淡,衬得香腮如雪,一眼瞧去只觉明艳不可方物。

对方同他视线对上,一愣之后,似乎也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成婚现场,连忙做贼心虚一般把盖头放了下去,规规矩矩站好。

明明是个美人胚子,但她的举动……总是那般画风清奇。

谢征被宾客们吵嚷声闹得心烦的那份不耐,突然就少了那么一点。

这场大婚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无趣又冗杂。

他拄着拐进了正屋,全福太太将系着花球的红绸一截递给他,一截递给了樊长玉。

主持婚仪的长者高唱:“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樊长玉盖着盖头瞧不见,由赵大娘扶着朝外站好了,才跟着谢征一起对着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她和谢征皆是父母双亡,高堂上便只放了牌位,二人对着牌位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这一拜,樊长玉低头的时候,恰好有风吹进来,险些吹飞她头上的喜帕,她下意识伸手去拽,却有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把喜帕按回了她头上。

她用脚指头都想象得到这画面肯定不怎么好看。

宾客间已传出了笑声,“瞧瞧这新郎官,舍不得让大家瞧新娘子呢!”

喜帕隔绝了樊长玉的视线,她看不清谢征这一刻面上是何神情,不过她自己听着这些打趣是挺尴尬的,只盼他不要介意才好。

“礼成——送入洞房!”

伴着这一声喊,她和谢征总算是牵着红绸,被送入了一早布置好的新房。

说是新房,却也简陋得很,无非就是门窗上贴了红纸剪出的喜字,床上铺了颜色喜庆的床单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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