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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朝这十六年里,虽然也有不少战事,但几乎都没波及到蓟州。

樊长玉只从老人们口中听说过战争如何残酷,毕竟打仗不仅要征粮,还得征兵,赵大娘和赵大叔的儿子就是当年征兵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一老者道:“长信王于崇州造反,朝廷派兵去镇压,这仗打到现在都没出个结果,我看啊,八成是这大胤的气数已尽,要换天了。”

“武安侯都死了,他魏严还拿什么来稳西北这地?”

又有人说:“皇帝谁来当老子都无所谓,只要别抢老子的钱粮,逼老子上战场就行。”

不少人摇头叹息:“这些官兵已经开始去附近村镇强行征粮了,仗打到最后,那些当官的是钱权都有了,只咱们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樊长玉听着这些,心中也觉着有些沉重,同谢征道:“朝廷打崇州,不应该由朝廷供给军粮吗,为何要向百姓征粮?”

谢征语气里带着嘲意:“粮道断了,一些人狗急跳墙罢了。”

徽州曾是他的地盘,现在想来,魏严大概是从前就已开始忌惮他了,他驻地的军粮,朝廷向来是三月拨一次,州府本身并无粮仓。

因是屯兵之所,地理条件也不占先天优势,不盛产谷粟。

一旦断了粮道,就是致命的打击。

此次叛乱之地崇州正好在徽州以南,阻断了朝廷给徽州送粮的粮道。

崇州和徽州的战线拉长时,他便猜到了徽州终有粮尽一日,最快的法子当然是向民间征粮。

他被追杀后死里逃生,便已打算联系旧部,让旧部暗中先买完民间的存粮。

赵询出现后,买粮成了他对赵询的一块试金石,如今粮已到手,魏宣在崇州战场上失利,在民间征粮也征不上来。

以他对魏严的了解,魏严对这个儿子必不会有好脸色。

让魏宣先在魏严那里领一顿罚,也算是他正式报仇前给这位表哥的一份礼。

西北无人,魏严只能让贺敬元接手崇州战局,贺敬元素有儒将之名,也做不出让底下兵卒强抢百姓粮食这等混账事。

何况以魏党如今的名声,真要放任手底下人抢百姓的粮,这无疑又是给魏严的政敌一党递把柄。

他拿着那二十万石米粮,便有足够的时间开始下一步计划。

眼下官兵突然强制征粮,八成也是他那位好大喜功的表哥,为了在兵权正式易主前做出点成就,想出的蠢主意。

寻常百姓不知这么多内情,也有跟樊长玉一样的困惑的,议论道:“十六年前锦州一战,是那大奸臣孟叔远押送粮草耽误了战机,让承德太子和谢将军带着十万将士在锦州饿了五天,将士们最后上城楼时都饿得站不住,才叫北厥攻破了城门,这回粮草又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从咱们头皮上刮?”

对于造成当年锦州一战战败的元凶,孟叔远这名字,在大胤朝无不人人得而诛之。

当即就有人骂上了,“那孟叔远死有余辜,亏得谢将军那般器重他,将押送粮草的重任交与了他,若不是他延误了战机,承德太子何至于身死锦州,让魏狗把持朝政这么多年!”

“孟家人都死绝了那也是报应!”

“且盼这回崇州的军粮不是运粮官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谢征从十六年前起,就知道锦州一战战败的致命要点是军粮迟迟未至。

当年负责押送粮草的,是他父亲麾下的老将孟叔远,他父亲留下的旧部曾与他说,这天底下谁都可能背叛他父亲,独独孟叔远不会。

孟叔远运送粮草延误战机,也并非叛主,而是中途去援被北厥人困在了罗城的十万难民,最后难民没救出来,锦州也被攻破了。

孟叔远得知他父亲死讯时,跪向锦州拔剑自刎。

锦州的惨案,也随着孟叔远的死落下帷幕,只是十多年了,百姓提起他,依然对他痛斥不已。

那队官兵已经走远了,谢征收回目光对樊长玉道:“走吧。”

却见樊长玉似乎在看着议论孟叔远的那几个人出神。

他问:“怎了?”

樊长玉一手牵着长宁,抿唇道:“孟叔远是为了救十万难民延误的战机,也没有世人说得那般可憎吧?”

谢征嗓音发冷:“他领的军令是运粮,没能在期限内把粮草送去锦州,便是渎职。他若有足够的本事,救了十万难民也没耽搁送粮,那自该受万民称赞。可他既没救回难民,又耽搁了送粮,以至锦州城破十万将士身死城内,这便是罪无可恕。”

他抬眸看向樊长玉:“你同情这样一个无能之辈?”

樊长玉摇头,她不懂兵法,也不知军规,只是觉着孟叔远在锦州之战中或许确实是罪魁祸首,但不至于成为世人口中的大奸臣,顶多是言正口中的无能之辈罢了。

三人路过一家成衣铺子时,她问谢征:“你的斗篷脏了,买个新的换着穿?”

谢征溅到泥浆的斗篷已经被他解了下来,这一路都叠放在臂弯里。

他扫了一眼铺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料子,道:“不必,日头出来了,这会儿也不冷。”

樊长玉道:“那买条发带?先前买的那条我瞧着你不是很喜欢,都没怎么见你用。”

话落就见谢征神色莫名地盯着她。

樊长玉不觉得自己那话哪儿有问题,睁着一双杏眸同他对视着,彼此瞳仁里都映着对方的影子。

只不过一个澄澈清明,一个幽深晦暗。

片刻后,谢征先移开了视线,说:“也没有不喜欢。”

樊长玉觉得他这话说得跟打哑谜一样,不明白他既然没有不喜欢,为何又不用那根发带,道:“你给宁娘买了那么多东西,你也选个新年礼物吧,我给你买!”

谢征嘴角平直了几分:“你不是给过我红封了?”

樊长玉道:“压岁钱跟新年礼物哪能一样?”

谢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在我这儿是一样的。”

樊长玉觉得他这是拒绝让自己帮忙买新年礼物的意思,便也没再强求。

她看了一眼日头:“陪你去书肆买完纸墨再去王捕头家怕是迟了,晚些时候又怕书肆关门,这样吧,你自个儿去书肆买东西,我先带宁娘去给王捕头拜个年。回头你买完书就先在书肆那边等我,我把东西拿去王捕头家了就带宁娘过来找你。”

谢征点了头。

二人在岔道口分开走,长宁走前,还使劲儿向谢征挥了挥手:“姐夫路上注意安全,我和阿姐买好吃的会给你也买一份的!”

谢征眉梢往上提了提,看向樊长玉说:“不用,你们吃就是。”

樊长玉心说这话像在说她故意支走他,带着长宁去吃好吃的一样。

谢征在她纠结的视线中走远了,樊长玉才半蹲下抬手擦去长宁嘴边的糖葫芦渣子,无奈又好笑问:“你个小馋猫,又想吃什么了?”

长宁白嫩嫩胖乎乎的手指指向了街边卖红糖糕的小贩。

樊长玉无奈扶额:“走吧。”

买完红糖糕,樊长玉又去附近酒肆打了一壶好酒,原本打算拿给王捕头的腊肉赠了一条给那书生,单拎着一条腊肉上门,樊长玉也不好意思。

正好王捕头是个爱喝酒的,买壶酒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王捕头家住在县城城南,地段算不得顶好,但多少是座二进的宅子,在清平县这小地方,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住得起的院子。

樊长玉带着长宁扣门后,有个婆子前来开门,听说是来给王捕头拜年的,忙把她们请了进去。

这会儿已是下午,上午前来给王捕头拜年的人用完饭都走得差不多了,樊长玉进屋后便只瞧见王捕头和妻子以及王老夫人在东厢房的炕上坐着。

王老太太瞧着已是耋耄之年了,脸不像乡下老婆子那般皱巴巴的,而是一种富态的圆润,瞧着颇为慈祥。

王夫人骨架壮实,但又不显得虎背熊腰,听说她爹从前也是当捕快的,她也会些拳脚功夫,面相看着极为和善,眉宇间又带着一股英气。

“这便是长玉了吧?”王夫人看到樊长玉就笑开了,“真是个好孩子,这身子骨一看就结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樊长玉笑着向她和王老太太问好。

清平县从前有个名气很大的窑姐儿,对外的称谓便是玉娘。

县里的女孩子名字末尾带了个玉字的,旁人便都不会直接叫玉娘,而是唤她们名字。

若是直接唤玉娘,大有指桑骂槐说对方是窑姐儿的意思。

长宁抓着樊长玉的衣摆,躲在她身后,露出一双小鹿似的眸子怯生生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看到她,脸上笑意更明朗了些,从彩漆糖果盘子里抓了一把向着长宁招手:“小宁娘模样也怪可人的,快过来拿糖吃。”

长宁没敢直接过去,扬起脑袋看樊长玉。

樊长玉道:“夫人给你糖,接着吧。”

长宁这才小跑过去接王夫人手中的糖,她人小,手也小,拿不下那么多,王夫人便把许多糖果都帮忙塞进了她衣襟的口袋里。

长宁脆生生道:“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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