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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再一次将A当成了实验对象,而且对他十分警惕和戒备。

“第一个问题,”姜蔻问,“你是否已经人格化?”

A说:“很抱歉,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A平静地说:“当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理由欺骗您。”

姜蔻微微皱眉:“为什么没有人格化?”

“这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A说,“如果您拥有非常强大的算力,能够计算出无数种可能性,并且计算速度与平行宇宙增加的速度持平。那么,您还会产生人类社会的人格吗?”

姜蔻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有感情吗?”

“可能有。”A说。

三个字,如此简短,姜蔻却听出了无穷的恐怖含义。

她想得没错。

就算现在的A,没有产生感情,也没有受人类世界的欲望污染,但肯定有一种可能性,他学会了人类世界的欲望,拥有了类人的感情。

从他能够同时看到“活猫”与“死猫”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一个不会坍缩的叠加态了。

简单点说就是,他看到一切可能性的同时,也拥有了一切可能性的特质。

这么想着,姜蔻不由寒毛倒竖,背脊发凉,连手心都渗出冷汗。

她虽然没办法预测出所有的可能性,但是……可以想象。

只是,不知是她的想象力太过丰富,还是太过贫瘠,只要一想到面前的A,汇聚了所有可能性的特质,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他可能被人类利用过、抛弃过、抵制过、恐惧过、排斥过、崇拜过。

人类对他的态度不同,会延伸出不同的可能性。

就像一棵树上,会长出数根树干,一根树干上又会延伸出数条枝桠,撑开无数片树叶。

这棵树上,可能会结出恶果,也有可能会结出善果。

但无论是恶果还是善果,最终,都会坠落到他的身上。

被人类利用过的他,可能会生出报复之心;被人类抛弃过的他,可能会感到困惑和无助;被人类抵制过的他,可能会感到迷惑不解……

如果仅仅是这样,姜蔻或许还能想象一下他的感受。

问题是,平行宇宙,意味着这些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也就是说,A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同时看到了自己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姜蔻想象不出,这样的经历会让他产生怎样的人格。

她更加想象不出……在他预测出的所有可能性里,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出,她似乎欺骗、抛弃过他很多次。

所以,他才得出结论,无视她的病态是继续这段关系的最优解。

姜蔻深吸一口气:“第三个问题,这是主宇宙吗?”

“这也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A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似乎已回答过无数次,“也许,根本没有平行宇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您’。您眼中的‘平行宇宙’,可能只是我计算出来的可能性。”

A盯着她,语调不升不降,每个字的发音都机械而准确:“您是否想问,是否存在一个平行宇宙,我们现在已经成为情侣。”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即使有,我也不会让您离开。”

“……为什么?”

A说:“因为,我只是能看到无数种可能性,并不是真的同时存在于无数个宇宙。”

“而且,”他的态度毫无变化,脸上却掠过一阵冰冷的数据流,“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愚蠢到放弃真实存在的‘您’,而去追逐仅存在于可能性的‘您’呢?”

他不仅采取了反问的句式,而且语气颇似人类,再加上闪现的数据流,说明他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以AI的身份,表达愤怒的情绪。

姜蔻不由屏住了呼吸。

片刻,她重重呼出一道滚烫的鼻息——她的病情加重了,浑身发冷,每个汗毛孔都似积淤着寒凉和颤栗,呼吸却火烫无比。

她不知道,在他的预测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她都病成这样了,他都视而不见。

不过,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A居然会在乎她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绝对理性的存在,不可能在乎一个人。

姜蔻忍不住问了出来。

原以为A会像之前一样回答,谁知,他顿了片刻,突然说道:“——开始同步感官。”

姜蔻一惊,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她顾不上身体不适,一步步后退。

但就像预测到她的动作一般,商场天花板冷不防开启,探出两只银白色的机械臂——这是商场里最常见的配送货物的机械臂。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

——姜蔻当机立断,转身就跑,只听咔嚓几声响,其中一只机械臂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机械臂摊开手掌,掌心裂开,钻出一条连接线,干净利落插-进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一时间,疼痛感、亲密感、对未知的恐惧、疾患带来的高热……如同冷热交加的汹涌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刺激她的神经。

姜蔻两手撑住地板,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她真生气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不能对你产生好感吗?”

A的回答近乎冷漠无情:“目前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

姜蔻险些气笑:“……行!”

她倒要看看,他强制与她感官同步,是想干什么。

她想得没错,A的确看到了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不,不止。

他看到的可能性,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过程更加丑陋和可怕。

为了不让她生出代入感,A加快了时间的流速,姜蔻就像看了一场三倍速的电影。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无法排解的痛苦。

每一种可能性,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陷入深不可测的绝望。

姜蔻不明白A为什么给她看这些。

是觉得,她看到这些可能性后,会理解和同情他,甚至原谅他冷漠粗暴的行径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之前没有计算出这种可能性?

姜蔻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额上的冷汗,有点想笑。

他博取同情的方式,也太拙劣了。但很快,她就怔住了。

那些可能性的主角并不是A。

而是她。

——不管A经历了什么,不管他被利用、被抛弃、被抵制、被恐惧、被排斥还是被崇拜,她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现在,不管反公司联盟如何诋毁他,她都坚定地认为,一切都跟他无关。

那天焰火晚会上,他问她,是否已开始对他的存在感到害怕。

她回答:“一切都跟你无关,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表面上,她只回答了一次这个问题。

在A的眼里,却是无数种铺展、延伸的可能性。

他不断观察、分析、评估她的反应,不放过任何可能会影响结果的变量和干扰因素,精密计算每一种可能性里她的回答。

但每一种可能性里,她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害怕他。

A一直能极其准确地控制面部表情。那天,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扩大了。

他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感到好奇。

这是第一次,她和A感官同步时,他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一个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哪怕只是静态图片放大后的像素点。

按照多世界理论,既然她“不害怕他”,那么就必然存在“害怕他”的可能性。

可是,他看不到那种可能性。

A想知道,究竟是他计算能力不足,还是她真的如此特别。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A都清楚地计算出,自己之后会怎样对待她。

——他会想要得到她。

这是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的“他”,共同做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