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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落地, 谢黎浑身不适已达到顶点。

不是因为修又在冒犯她,而是因为那些菌丝……还在向上蔓延!

菌丝密密麻麻,蠕行的时候, 会渗出湿冷的黏液。

黏液积淀在一起, 谢黎抬脚往前走时, 就像在泥泞里行走一般,甚至感到了轻微的阻滞感。

不是说, 只有他情绪激动的时候, 才会分泌这些菌丝吗?

为什么从她踏入这里开始, 菌丝的生长就没有停过!

谢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脚上的菌丝:“凶手呢?”

修却不肯放过她, 眼睛如同一对高精度的摄像头, 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回答我的问题,谢警官。”

谢黎沉默片刻:“是, 我是高兴的,但那又怎样?直到十九世纪,人们都会因罪犯被当众绞死而振奋欢呼。希望罪犯被处以极刑是人之常情, 没什么好羞耻的。”

修笑了笑:“我好像没说,这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吧。”

……很好, 她又掉进他的陷阱了。

谢黎算是发现了, 修每次开口都会掌握对话的主导权。

每一次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凶手呢?”谢黎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在这里,”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望向烂尾楼的顶层,“但带你见她之前, 谢警官,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又来了。

谢黎不知道修对她的兴趣是从哪里来的,每次见她都会问一大堆问题,跟来做调查问卷似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好奇得几近露-骨——字面意思上的露-骨,像要剖开她的颅骨,直直望进最深处一般。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谢黎谨慎地问道:“凶手还在活着吗?”

“活着。”

“行,”她只能妥协,“你问吧。”

修看着她,却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觉得公司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谢黎皱皱眉:“我不接触公司。”

“你接触的。”修温和地说,“屿城警局的赞助商是生物科技公司,你们的武器、装备、汽车,都是由生物科技统一发放。某种程度上,你们跟公司的安保人员没什么区别。你的上司艾丽斯·摩尔,更是同时跟好几家公司都有勾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一点。”

谢黎没作声。

她确实不知道。

修见状,眉头一点一点皱起,神色逐渐变得错愕:“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谢黎觉得他这句话的羞辱意味比之前更重,难得有些恼怒:“我不爱八卦,有什么问题吗?”

“请原谅,哈哈哈……”修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是纵声大笑。

他似乎真的心情极好,眼里带着笑意,声音听上去也愉悦极了:“警官,你不知道,我在研究所那几年,总能听见夸赞你的声音。很多。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儿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我的想象里,你要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要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见到你本人后……”他说这句话时,仍然带着微许笑意,“老实说,我很失望。”

谢黎心想你谁啊,我管你失不失望。

她也来了点儿火气:“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穿一身黑衣服戴个面罩,半夜在街上巡逻,谁跟公司有勾结,就一枪毙了他?”

“不,谢警官,”他笑意未尽地说,“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两种人,都有自保的能力,而你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上司效忠于谁。你就像一条误入大海的小鱼,以为只要把周围想象成鱼缸,就不会被吃掉。”

“但在我看来,”他似乎觉得她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笑话,又笑了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你想听听,周围人是怎么看你的吗?”

“你想说就说吧。”谢黎说。

修看了她片刻,却摇了摇头,改变了主意:“算了,你不会想听的。太肮脏了。”

谢黎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他的话——什么总能听见夸赞她的声音、周围人是怎么看她的,她感觉这不过是修为了冒犯她而随口编的瞎话。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问完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凶手了:“所以,能带我去见凶手了吗?”

刚才的对话,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修,他终于不再卖关子,转过身,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谢黎跟了上去。

一路上,修不再谈论之前的对话,也没有继续问她问题,而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凶手的情况。

他思维清晰,谈吐自然,声音低沉而平淡,娓娓将前因后果道来,几乎让她听入了神。

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完全按照逻辑顺序叙述整件事情,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态度冷漠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一头鹿,畜牧场上随时会死去的牛羊。

他看待人类,如同在看另一个物种。

这让谢黎不寒而栗。

谢黎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凶手名叫克洛伊·梅森,今年三十五岁,屿城本地人,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三十五岁之前,她都过得非常幸福——家境优越,薪资丰厚,住在高档公寓里,上下班都有保镖接送,女儿在学习上表现出极高的天赋。

三十五岁一过,她的人生瞬间天翻地覆,先是发现自己在公司的“优化名单”上,接着女儿查出基因病,需要终身服用罕见药,一旦停药,便会出现抑郁、人格分裂、丛集性头痛等症状。

克洛伊意识到,自己必须保住工作,不然会像十二点后的辛德瑞拉那样失去一切。

她变卖家产,甚至是身上的义体,终于筹出一笔巨款贿赂上司——也就是技术部门的主管,勉强保住了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她发现上司窃取了超级人工智能的核心机密,准备把它卖给奥米集团的高层伊藤浅子。

这简直是把她逼进了绝路——公司内部派系分明,一旦上司的事情败露,她也得跟着滚出公司。

她可以跟上司的竞争对手告密,但是告密之后呢?

对方拿到这一消息后,很可能会把她顺手“处理”了。

公司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一条鲨鱼受伤了,血腥味会引来周围数十条鲨鱼抢夺、分食。

克洛伊作为一条年轻的鲨鱼,几乎没有可能在这场激烈的斗争中活下来。

她只能选择最愚蠢的办法——劝说上司收手,销毁手上的罪证。

上司却让她滚,并扬言要弄死她的女儿。

两人发生了一场恶斗。

等克洛伊回过神来时,上司已经失血而亡。

她赢了,但也彻底走投无路了——警方处理公司案件的效率快得惊人,很快就会把她逮捕归案。

她入狱以后,不出三个月,女儿就会被迫停药,被基因病折磨一辈子。

克洛伊的女儿还有救吗?

有的。

只要谢黎假装没见过克洛伊,告诉上面凶手是伊藤浅子,克洛伊就能安然无恙——技术部门主管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把机密卖给伊藤浅子。

而伊藤浅子,也不会代替克洛伊坐牢。

她是奥米集团的高管,如果她在屿城被羁押,奥米集团那边会立即派人过来保释她。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修带着她走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饶有兴趣地说道,“克洛伊保住了工作,伊藤浅子也并非无辜。问题是,负责审判她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谢警官。”

“你愿意放克洛伊一条生路吗?”他问。

就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谢黎破获一起案件时,意外发现父母在黑诊所的客户名单上,他们居然会定期从黑诊所购买二手义体。

当时,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浑身发冷。

黑诊所多么恶心,有目共睹——那些医生会从各种渠道收集尸体,再从尸体上扒下义体,清洗干净以后,进行二次出售。

她每次去黑诊所,都会感到由衷的恶心,为了防止尸体腐烂,里面冷气开得很大,仿佛冰窖一般阴森寒冷,血腥味浓重刺鼻,到处都是乌压压的绿头苍蝇。

她必须把他们逮捕归案,不然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当警察。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失去了父母的庇佑,她一点一点看清了这座城市的全貌。

这是一座罪恶之城。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犯下重罪。

即使你遵纪守法,城市也会想方设法诱导你犯罪——看看街头巷尾的广告就知道了。

借-贷的全息广告五花八门,流光溢彩,比霓虹灯还要惹眼,只需扫一扫就能借到一笔巨款。

没有门槛,没有审核,一秒钟到账,缺点是利率高达50%,还有膀大腰圆的拳手负责催收。

很多人只是想借点儿钱快活一下,最后却要么被摘掉了腰子,要么昧着良心干起了来钱快的行当。

克洛伊并不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似乎察觉到她已下定决心,修微微俯身,动作优雅地为她推开铁门。

谢黎左眼闪过一道银光,看了修一眼,走了进去。

这里应该是附近流浪汉的聚集地,有床、桌子和旧衣服,窗户上甚至有挡风遮雨的塑料布。

克洛伊正在睡觉,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过来:“——谁?”

谢黎站住脚,望向她:“克洛伊·梅森?”

克洛伊是一个典型的公司女性,白种人,长相普通,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她似乎受了轻伤,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

“你是警察?见鬼,警察的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她竭力坐起身,摆出谈判的架势:

“听着,如果你放我一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上司知道这个秘密以后,绝对会给你升职加薪。从此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坐办公室,不必再出来跑外勤,怎么样,成交吗?

谢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你上司窃取了超级AI的核心机密,对么。”

“该死,你怎么——”

克洛伊似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突然伸手拿起枪上膛举起瞄准谢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黎闪电般出手握住枪管,同时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两秒钟内完成了缴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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