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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是娇嫩可爱的小东西。◎

父亲失踪了。

海上失踪,只是遇难的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父亲很有可能是——莉齐忽然感到气血上涌,胸口发闷,但因为她从不穿紧身胸衣,所以只是喘不上气,并不能幸运地晕过去。

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可能要永远失去父亲了。

一想到这点,她就浑身发冷,恨不得穿上一百件衣服。可即使穿上了衣服,她也还是冷。那冷意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仅靠厚衣服,完全无法驱除。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往事,走马灯似的,一件接一件。他们并不是一直这样有钱。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无论去哪儿,都会遭受冷眼。然而,因为父亲始终挡在她的身前,她竟从未体会过生活的苦楚。

还有母亲。她知道父亲很爱母亲,背心上永远只挂母亲留下的那只银怀表。哪怕后来,别人送了他一只瑞士制造的黄金怀表,他也只是把玩了一会儿,就送给了她,继续用那只发黑发旧的银怀表。

尽管他从不谈论母亲,看上去也不在乎名誉。可她知道,他在乎得要命。他从不允许人们在她的面前提“北方佬”、“投机家”、“乡巴佬”、“混血儿”等带有歧视性的词语,然而同时,他又鼓励她无视名誉,纵容她饮烈酒,不穿紧身胸衣,像男人一样跨骑在马背上,欣赏她一个又一个叛逆出格的想法。

“可是……爸爸,”她难受地自言自语,“两个在乎名誉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不在乎名誉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掉进了名誉的陷阱。”

为了名誉,她嫁给了一个完全不喜欢的男人,天真地以为,只要得到他的头衔,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她住在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城市里,说着蹩脚的法语,贵妇小姐们虽然从不当面取笑她,可她们仆人的眼神却经常令她火冒三丈。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利益,就像贵族青年为了金钱而娶富家女一样。可是得到利益后,她并不快乐。但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父亲不用遭受冷眼了,能过得肆意一些——现在,她最后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不,她不能这么想——莉齐及时打住了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过一会儿,她就得跳河了。一切要往好处想,爸爸肯定还活着。

是的,他肯定还活着。艾德勒先生曾是个经验丰富的船长,虽然他现在不走船了,但他比谁都熟悉大西洋,而且他在加勒比海附近还有一座岛——他一定能活下来。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不能像个傻瓜似的老往坏处想。这样不仅不能给父亲提供帮助,还会让自己打不起精神来面对生活。

莉齐稍稍镇定了一些,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父亲送的左轮,握在手中,贴在脸上,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从里面获取了力量,彻底镇静了下来。

她给父亲的助手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告诉她事情的前因后果。

助手的回信却令她浑身愈发寒冷。

他说,艾德勒先生很可能是遭人谋害的。

这位助手跟了父亲将近四十年,内战还未打响,就是父亲最忠诚的伙伴。他们一起淘金,一起倒卖物资,做粮食投机买卖,又一起前往古巴,考察那里的种植园。他们之间的关系牢不可摧。这位助手绝不可能欺骗她。

然而,等她急匆匆写信过去,询问究竟是谁谋害父亲时,助手却没有音信了。

助手不可能背叛父亲,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也出事了。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哪怕后来父亲平安归来了,莉齐回想起这段时间,还是会感到愤怒。

父亲的失踪,使世界残酷的一面毫无征兆地暴露了出来。

人们一边安慰她,一边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一个投机商的女儿,靠着巨额嫁妆嫁给了名门望族,现在保护她的大树倒下了,他们很想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窘迫凄凉。

是的,他们远不如她有钱,他们债台高筑,为了维持表面的尊贵追求富家女,可他们仍然拥有高贵的血统,温雅的风度,端庄的举止,遵循着旧世界的制度与习俗。

在旧世界里,莉齐是该被鄙夷的,哪怕她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并且正在以一己之力养活整个夏洛莱家族。

在这样冷漠的环境中,她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坚强地忘记了父亲失踪带来的伤痛,以免悲伤过度,整日哭哭啼啼。她命人通过各种渠道,买到了父亲失踪前后的新奥尔良报纸。

“我要振作起来,”她深深吸气,不停对自己催眠,“父亲下落不明,我必须振作起来。先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以后再对付他们。”

但她并没有就这样放过那些人,拿了张纸,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以便日后精准打击报复。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聚精会神地研读报纸,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像少了几块的拼图,无论怎么拼,都拼不出全貌。

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能软弱,不能悲伤,必须振作起来,到了深夜,却还是会在被窝里悄悄啜泣。

哭完以后,她喉咙有些堵塞,就去厨房倒了杯白兰地。

谁知,兰斯也跟了过来,撞见她喝酒,顿时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仿佛她正在跟男人鬼混似的。

“你不该——”他眉头紧蹙,生硬地说,“你不该——”

很明显,教养使他无法说出更严厉的指责。

要是平时,她勉强能忍受他的迂腐与古板,可是现在,她爸爸都失踪了,下落不明,他那双高贵的蓝眼睛,居然还是只能看到她不该喝酒。

她从未如此讨厌这个人,把头一扬,冷冷地说:“滚。”

兰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是的,我让你滚。”莉齐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眼睛瞪那么大干吗,你又不是用眼睛听声音。”

“你——你不该说脏话。”

“我不仅要让你‘滚’,还要说关你‘屁’事。”莉齐说,声音忽然放得甜甜的,“这酒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喝?——天哪,你不会以为,这宅子里,还有东西是你买的吧?你知道自己欠了多少钱吗?——是的,那些可怜的商贩没有找你要钱,但并不代表你没有欠。你这栋住宅,你和你家人的吃穿用度,目前都是我在掏钱。我喝几口酒怎么了?——噢,别露出这副表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不能有点儿脑子,女人喝酒并不会使世界毁灭!”

但对于兰斯来说,妻子喝白兰地,还把“上帝”和“屁”并列在一起,的确等于世界毁灭——他一直小心维护的旧世界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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