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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和他离婚。”◎

莉齐盘算得极为美妙, 实践起来却感到了困难。对方的缰绳——黑丝缎还蒙在她的眼睛上,她就开始浮想联翩,实在是过于乐观了一些。

她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城, 不求他立刻衔住马嚼铁,像马一样任她驱使,至少得报一下他捏她下颌之仇。

黑丝缎遮住了她眼中扑闪扑闪的坏心眼。她垂下浓眼睫毛, 把声音放得很轻:“幽灵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莉齐深深吸气, 极力缓和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那一吻之后,你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他拿缰绳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莉齐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想看他尴尬而已。问完以后,她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怀里,惬意地闭目养神起来。感到他手臂的肌肉绷紧了以后,她更加惬意了。

然而不到片刻, 他就以冷静的口吻答道:“我以为当时你只想接吻, 并不在意接吻对象是谁。”

莉齐顿时怒容满面,直起身来。

这人总是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太没有道理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板着脸, 竭力按住内心的怒火,“如果不是——我怎么会吻你?你这龌龊的讨厌鬼, 如果你还有点儿绅士作风的话, 现在就该滚得远远的!”

“送你回家后,我很乐于从命。”他毫不在意她的臭骂,平淡地说道, “不过, 德·夏洛莱太太, 如果你很在意接吻对象的话, 怎么会让一个刚认识的人吻你呢?”

“天哪,他看到了我和E先生调情!”她像干坏事被逮住的孩子似的,慌张了一下,就倔强地想道,“我心虚什么?我之所以会想跟E先生接吻,还不是因为E先生跟他有几分相似。”

莉齐硬邦邦地说:“我根本没有跟他接吻,你不要转移话题。”

“是的,你们没有接吻。”幽灵轻描淡写地说,说出来的话却令她气恼异常,“那位戴鸵羽帽子、眨眼睛卖弄风情的太太,应该只是我的错觉。”

莉齐虽然容易生气,却也容易在极度气愤中冷静下来。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女帽店里明明只有她和E先生两个人,店员知情识趣地去了裁缝室,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细节的,还知道她眨眼睛卖弄风情?

她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蝙蝠吗,喜欢挂在墙上偷窥别人?”

“可能因为你卖弄风情的时候,卖弄得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橱窗外惊讶的我。”他淡淡地说,语气一点儿也不惊讶,“我当时难过极了。没想到美丽的德·夏洛莱太太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在此之前,我还以为爱情降临在了自己的头上。”

莉齐越听越恼火,忍不住嚷嚷起来:“噢,你这讨厌的家伙——”

她完全不信他会惊讶、难过,反倒是她因为没收到他的信,气得大哭了一场。

想到这点,她不禁越发恼怒,冷冰冰地说:“是的,我并不在意接吻对象是谁。只要对方长得足够英俊,我都会想跟他接吻。你可能不知道,接吻是一件多么有益健康的趣事!”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恶狠狠地抛出来的。

她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他却漫不经心:“可否请你小声一点,德·夏洛莱太太。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只有我愿意当你的听众,聆听你关于接吻的高见,你觉得呢。”

她被他平静的态度气昏了头,几乎是口无遮拦地说道:“哦,不能——我还有许多高见没说呢,比如,爱情绝不会降临在一个不露脸、隐姓埋名、神出鬼没的幽灵身上,E先生英俊又有才华,我为什么不能跟他——”

“够了!”他冷漠生硬地打断她,“多谢你的忠告,我听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截住她的话头,也是他第一次没有叫她“德·夏洛莱太太”,说一些语义双关的揶揄话。

很明显,他被她激怒了,那些话刺中了他的痛处。

在被他踩中无数次痛脚以后,她终于打赢了一场嘴仗。

可明明打了胜仗,她却开心不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难受。

有一回,她跟父亲吵架,为了争一时之气,她用狠话伤到了父亲,心里就是这么难受。难道不知不觉间,幽灵对她来说已经跟父亲一样重要了吗?

就算他没有那么重要,她也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他。她还要靠他找父亲呢。

莉齐忽然感到很愧疚,她真不该那么做。虽然他的一些话,也曾刺痛过她,可他毕竟救过她的命。

噢,她垂下头,懊恼地想,今天怎么什么都搞砸了?再没有比今天更倒霉的一天了。

“对不起,把刚才的事情都忘了吧。”她说,“我气疯了。你不该那么呛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

糟糕,他真的生气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简直想把全盘托出。

比如,那一吻以后,他避而不见她,她是多么难过,几乎是嚎啕大哭,连兰斯都为她的哭泣感到震惊。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她还想告诉他,她非常喜欢他,喜欢的程度前所未有——她用了一天的时间忘记初恋情人,却好几天都没有忘记他。

然而,即将脱口的一瞬间,她猛地想到了家庭女教师的教诲。

虽然那位女教师教的东西大多都迂腐无用,有关男女之事的理论,却可以适当借鉴一下。

女教师曾说,女孩碰到心上人时,绝不可以莽撞地示爱,只有未开化的野蛮女人才会那么做。男人都喜欢柔弱、胆小、腼腆的女性,眨着一双天真无知的大眼睛,崇拜而温顺地望着他们。

要是一个女人表现得像狼一样充满攻击性,见到喜欢的男人就粗率地告白,会被认为轻佻、放-荡,优秀的单身汉也会离她而去。她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是当一个充满攻击性的老处-女,而人们都知道老处-女的下场多么凄凉。

莉齐虽然不怕被骂放-荡,也无法成为老处-女,可她仍然感到顾虑,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在阻拦她痛快地告白。

那层屏障存在于社会之中,男女之间,摸不到碰不到,却会在关键时刻如同一头黑魆魆的巨兽般,拦在她的面前,扼杀她一些过分出格的想法。

她不知道那层屏障是什么,也疲于去思考。今天一整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分别了。”莉齐说,“侯爵夫人喜欢举行舞会,现在正是宾客乘车离开的时间,要是被人撞见,我和你同骑一匹马,我的名声就碎得捡不起来啦。”

“我不会让别人污蔑你。”

“噢,我相信你,”她说,极度的愤怒过后,是极度的心平气和,“我们似乎对彼此有不少误会——但明天再说吧,我今天提不起劲儿了。”

说完,她摸黑着跳下了马。这次她学乖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摘下了眼睛上的黑丝缎。

本以为眼前的人会像之前一样,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谁知,他还骑在马上。

可惜,她还是没能看清他的长相——他穿着长斗篷,兜帽又宽又大,别说整张脸庞,连下颚线都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修长的颈项,以及快速滑动的喉结。

他似乎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无动于衷,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游刃有余。

她的情绪简单、热烈、浮于表面,连一只山羊都能感受到她直白的爱与恨。

他的情感却潜伏在谜团中,潜伏在一句又一句看似讥讽的话语里。他的冷漠与平静是异样的,令人感到害怕,没人会不怕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这种感觉却深深吸引了她。

跟他打交道,就像是行走于危险重重的沼泽中。泥沼如同黏稠的黑色锁链,随时会铐住她,吞没她。她必须马上逃离,不然就会被拽进去,沉没到底,但因为一路上撞见了不少奇花异草珍禽,给她带去了不菲的收获,她居然不想离开。

这是一个贪婪而危险的想法,仿佛与野兽为伍的人,总是喜欢把手放进野兽的口中一般,被冷漠残忍的野兽信任的满足感,完全足以抵消随时会被咬伤的心惊胆战。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半分钟。

莉齐觉得,也许自己该主动一些,过去摘下他的斗篷,毕竟他已经默许她摘下黑丝缎。

然而,她刚上前一步,他就翻身下马,一只手扣住她的双腕,拽着她,朝旁边的胡同走去。

莉齐以为他只是想换个地方说话,顺从地跟着他,谁知下一秒钟,她就被推到了花园的栅栏上,双腕被高高举过头顶,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俯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吻,他贴着她的唇,用力将舌伸入了她的齿间。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起来,胸口几乎感到了疼痛,仿佛他吻的不是她的嘴唇,而是一条快要结痂的伤口。

这个吻如此浓烈,如此掠夺,如此疯狂,轻而易举地就撕开了那条伤口,使其流血,使其发炎,使其溃烂。

她头脑一片空白,呼吸困难,险些在这个吻里晕过去。

他鼻尖滴落的汗水、喉咙的吞咽声、冷峻却柔软的双唇、亡命之徒一般危险的气息,又使她战栗着清醒过来。

兴奋与恐惧在她的脑海中搏斗,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悸惧”。

这个冷静而克制的人终于失控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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