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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痛苦不堪。

他感到了极大的耻辱,但更多的耻辱源于他对幽灵的无能为力。他无力阻止幽灵摧毁他的世界,损害他的荣誉,践踏他的尊严。

原以为老厨娘被逼走,就是他这辈子最没有尊严的时刻,谁知,晚上用餐时,才是他尊严被践踏的重头戏。

幽灵居然代替他坐在了第一主人的位置上,神色平静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对他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

不知是否桌上只点了一支蜡烛的缘故,莉齐明明就坐在幽灵的对面,却像没看见那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专心致志地吃着冷盘牛肉。

“亲爱的,”兰斯艰难地开口问道,“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吗?”

“如果你是指冷牛肉的话,”莉齐头也不抬地说道,“的确不一样。这个冷盘牛肉比之前好吃多了,你终于把那个老恶婆辞退啦?”

兰斯这才想起来,厨娘走了,家里应该没人做饭才是……那餐桌上的七道菜是谁做的?

很明显,要么是那个幽灵变出来的,要么是他亲自下厨做的。

幽灵会用什么下厨?

老鼠、蜘蛛还是甲虫?

兰斯越想越反胃,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离开了。

莉齐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她强作镇定地盯着盘子里的冷牛肉,实际上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她还在思考那个问题——当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时,她是逃跑,还是上前一步?

这些天,幽灵还是没有露面,却仿佛无处不在。

她无论去哪儿,都能闻到他身上纯粹的男性气息,感到他急促而炙热的呼吸,听见他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声音。

不知是否她连续打开两个魔盒的原因,他不再对她压抑那种近乎暴烈的情感。

也就是那时,她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总像是在压抑什么一般,因为他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时,实在有些可怕。

比如前几天,她在兰斯的极力恳求下,前往歌剧院观看卡洛塔夫人的演出。

像这种大型演出,凡是巴黎的体面人物或时髦人物都不会缺席。假如莉齐不去,夏洛莱家族势必又会沦为人们的谈资,所以,即使兰斯这几天被幽灵吓得够呛,仍然要莉齐去看那位西班牙女歌星的演出。

原以为幽灵不会允许她和兰斯一起出行,谁知,他对此毫无异议。

“去吧。”昏暗的房间里,他给她挑了一件绿缎晚礼服,帮她穿在了身上,“我会让你看上一出好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她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一开始,只有兰斯会因为接近她而饱受惊吓;后来,无论男女,只要试图亲近她,就会像撞鬼一般连连倒霉;到最后,甚至有人因为多看了她几眼而摔瘸了腿。

他对别人比魔鬼还要残忍,对她却比最体贴的情人还要温柔。

他从不像兰斯一样反感她粗俗的一面。她要抽雪茄,他就为她划火柴;她对烟斗感兴趣,他就为她找来了一整套名贵的烟斗,艳红的珊瑚烟嘴,纯金打造的土耳其烟斗,甚至找来了两千年前的水獭烟斗——她刚好在博物馆里见过这只烟斗,吓得她赶紧求他还回去,他却轻轻一笑告诉她,那不过是他雕刻的仿制品。

一起在林荫道散步时,他会故意用那种柔和到极点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一些闻所未闻的趣闻轶事,那都是迎面走来的上等人物竭力想要隐瞒的阴私,她一面好奇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龌龊事,一面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当有人因她的笑声而侧目时,他又会变得冰冷而沉默,用一些吊诡的手段,使那人浑身冒冷汗,再也不敢转头望她一眼。

当她感到无聊时,他会冷不丁出现在她的身边,从后面抱住她,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两只手,从她空无一物的手掌里,抽出一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然而,当她拿着红玫瑰走在大街上,吸引到一些男人的注意力时,他又会打个响指,使红玫瑰燃烧起来,化作一堆焦黑的灰烬。

恐惧或悸动都是其次,令她迷惑不解的是,他都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不允许她抬头看向他的脸庞。

卡洛塔演出那天,因为到场的王公贵族实在太多了,她戴着露指手套的手背起码被不下十位男士吻了一遍。

幽灵虽然不在她的身边,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以那种阴冷、疯狂、扭曲的目光迫视着她,使她的心狂跳不已,后颈一阵发毛。

她拼命深呼吸,攥紧拳头,竭力使心跳平缓下来,才没有露出惶惑的神色。

她不想让幽灵觉得,她在害怕他。虽然最近的他,确实令人害怕。

走进包厢后,她终于镇定下来,想找到幽灵,给他一个吻,让他平静下来,然而平时只要转身就能找到的人,当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晚演出乱成一团。那十位吻过她手背的男士,就是这场大乱的主角。

当台上的梅菲斯托唱到,“我最亲爱的凯瑟琳,为何你不肯给深爱你的人……一个温柔的吻⑴”时,原本一直对准舞台的聚光灯,忽然分别对向了几个包厢。

那十位男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都在跟他们的情妇幽会,一下子被明晃晃的灯光照了个正着,成为当晚新鲜出炉的闲话资料。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重复着梅菲斯托的台词:

“我最亲爱的德·夏洛莱太太,为何你不肯给深爱你的人……一个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说:

注释⑴:出自歌剧《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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