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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是天才、疯子和野兽的混合体。◎

看到画像的一瞬间, 莉齐只能庆幸,还好不是《维纳斯的诞生》那样的画像。

但也差不多了。

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幅画极为出色, 笔触细腻而栩栩如生——她醉眼蒙眬,神态冷漠,拢着黑裘皮大衣, 卧倒在金黄色的香槟河上,衣襟半敞;在肉红色的月光下, 她的脖颈、胸脯和小腿均呈现出甘美的玫瑰色,如同置于艳丽灯火下的熟透了的水果。

但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莉齐只想使劲一跺脚,怒火冲天地训斥那两个艺术家——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那天她明明穿了胸衣和裤子的!

当然,训斥的主要原因还是, 他们让她在父亲和埃里克面前非常尴尬,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哪怕是昨天,他们让她看到这幅画,她都不至于这样生气。

莉齐忍不住望了埃里克一眼。

他倚靠着廊柱, 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那两个得意洋洋的艺术家, 眼神凶狠无情, 犹如一头流着口涎的野狼,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莉齐心乱如麻地收回了视线。

“完了,都完了。”她痛苦地想, “这才两个, 他就这样了……他要是知道, 我这段时间招待的艺术家远远不止这两个——”

这时, 艾德勒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我的宝贝儿,他们是你的情人吗?”

莉齐又恼羞,又尴尬,脸涨得通红——爸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了她会找情人,甚至没有表示一下疑问。

但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等下跟爸坦白的时候,就不必纠结怎么开口了。

“不是,”她悻悻地回答,“只是普通朋友。”

“唔,也是,你的艺术品味一向不高。”说着,艾德勒自然而然地转头,对埃里克说道,“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处理这些事情。兰斯去处理,又会坐实一些不好的传闻。你能去帮我处理一下吗?记得下手轻点儿,这些年轻人细皮嫩肉的,重了可能会闹出人命。”

见父亲支开了他,莉齐暗暗感到庆幸的同时,又很纳闷,他们什么时候熟到这个地步了——爸简直把他当成自家人使唤,

埃里克“嗯”了一声,朝花园走去。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草墙之后,不知他做了什么,那群骚动的艺术家居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兰斯看得胆战心惊,马上借口离开了。艾德勒没有阻拦。

终于,莉齐身边只剩下艾德勒一个人。

艾德勒似笑非笑地望向了她:“憋坏了吧?穿上外套,我们出去走走,我真的非常好奇,我的小羊羔是如何变成一匹恶兽的。”

原来父亲都看了出来,莉齐心里的石头倏地落地了。

她一边穿上女仆递来的裘皮大衣,一边故作气恼地说道:“哦,爸,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你也得足够低调才行呀,我的心肝儿。”艾德勒拿过女仆手上的手套,帮莉齐戴上去,“我们过来的时候,基本上人人都在议论你呢,说你庸俗鄙陋,奢侈浮浪,聚集了一堆不三不四的人,通宵达旦地举行宴会,败坏了整座城的风气。我都听呆了,这还是我那个乖女儿吗?”

莉齐使劲儿晃了晃他的胳臂。

艾德勒看着她羞愤的表情,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走吧,出去再说,你想骑马还是坐车?”

“坐车吧,风挺大的。”

艾德勒就让仆人去驾了一辆轻便马车过来。轻便马车只能坐两个人。他坐在驾驶位上,一只手拿着缰绳,另一只手拉她上来。

莉齐靠在父亲身上,回想起埃里克野狼一般的眼神,心乱得像一锅粥,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久,还是艾德勒先开口:“好了,现在只有我们父女俩,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吧。”

莉齐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跟父亲说,她变了好多,名声也变得很坏很坏,但她不在乎。她也希望父亲不在乎。禁锢住她的牢笼,拴在她手脚的铁链子,已经被她挣脱开了。回头一看,那些上流社会视之如立足之本的道德,简直是滑稽而又可笑的恶德。

她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以为只要约束自己的天性,就能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淑女。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多难为情呀!

她想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来,然而摆脱枷锁的过程,着实有些沉重,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怎么将其化为幽默的言语。

“你不说话,那我来说吧。”艾德勒用缰绳抽了一下马,“埃里克——那个神秘又可怕的幽灵,是你的追求者,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惹上这么厉害的追求者——你答应他,只要他从古巴救我出来,你就离婚嫁给他,对吗?”

说罢,他侧头瞥了莉齐一眼,见她满面震惊,但并不显得苦恼,就明白了:“看来我猜对了一半。所以,你尽力败坏自己的名声,以便我回来后,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对吗?反正你已经声名狼藉,我们又不是天主教家庭。只要你想离婚,我绝对会同意,甚至会帮你说服兰斯。可是,女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同意你嫁给一个需要自己败坏名声、才能娶你的人呢?他在战场上,的确无往不胜,”艾德勒轻蔑地说道,“但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实在有些无能!”

“啊,不是这样的,爸!”莉齐连忙说道,“不是我为了嫁给他,才故意败坏名声,而是我的名声一直就这么坏。”

“嗯,怎么说?”

莉齐只好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她跟他说,当她得知他失踪后,她是如何惶恐紧张,又是如何孤独害怕,为了掩饰内心的无措,她喝烈酒,两腿叉开骑马,当众跟男人辩论,反驳他们粗浅可笑的观点。

一开始,她做这些事,只是想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但渐渐地,她就真的把周围人的看法置之度外了。

以前是她错了,居然以为走进金鸟笼,虽然会失去自由,但会得到数不清的好处。现在她才发现,所谓的好处其实是一条条的铁链,一层层的枷锁,她必须把自己的身体变得像蜡一样柔软,主动钻进去,被捆绑,被固定,被塑形,才能得到那些人轻描淡写的认可。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释放天性呢?

尽管她的天性粗鲁、暴躁、一触即怒,有时候还有点儿贪慕虚荣,但这确实是她自己。

人是无法改变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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