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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起义军的眼里,艾德勒是一个冷酷而精明的人物,枪法很准,与他不相上下,但艾德勒接受过专业而系统的军事训练,认识不少稀奇古怪的草药,会使用的枪械与火炮也比他多一些。

听到狼叫声,他意识到,狼群进攻,是一个接近艾德勒的完美时机。

狼群在伺机进攻。

他也在伺机。

他本可以用绳索一下子套住头狼的头颈,但这么做,尽管可以迅速击退狼群,却无法实现他的目的——取得艾德勒的信任。

于是,他极其耐心地等待着,等狼群环绕堡垒,等起义军陷入混乱,等艾德勒面临危险。

莉齐对他的评语相当中肯。他的确是一个天才、疯子和野兽的混合体,这三样特征,少了任何一个,都做不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天才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疯子的头脑不会如此冷静缜密,野兽不会压抑攻击的欲望。

果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艾德勒后,对方把他当成了过命的好友。

他是一个卑鄙无耻、工于心计的人,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总算博得了莉齐父亲的好感。

战争枯燥而乏味。他基本上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思念莉齐,回忆她身上每一个再细微不过的特征。

三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像是三年。

对莉齐而言,离开他,等于离开了自由。

对他来说,离开她,却等于离开了一切——除了她,再没有人会毫无顾忌地接近他,以看待普通人的目光看待他。

不知是否太过想念她的缘故,他总觉得她就在身边,如影随形。

有一次,他干净利落地折断一个殖民军士兵的颈骨后,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她看到了这一幕,她会怎么想?

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他曾与战争、疾病和灾难为伍,非常清楚在战场上,鲜血和死亡不可避免。

然而,在那一刻,他却听见了早已夭折的人性传来复活的声响。

紧接着,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杀人后的恐怖。

从那时起,能击晕,他就不杀人。

但他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安。莉齐只知道他参与过政治谋杀,帮国王处置过犯人,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置的,她甚至不知道地下迷宫的酷刑室与湖底的机关……他几乎向她坦白了一切,唯独隐瞒了自己的冷酷、凶残和狠毒。

随着人性的复活,他渐渐知道了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了倘若莉齐看清他的真面目,是决不会继续爱他的。

再次见到她以后,狂烈的喜悦曾使他短暂忘记这件事。但野兽是控制不住狩猎的欲望的,就像疯子控制不住自己异于常人的行径。

当他看见那幅画时,那一刹那爆发的妒火,顷刻间化为恐怖燃烧的杀机。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翻涌不休的杀机,没有把那群愚蠢的画家丢到酷刑室里。

他的嫉妒心是如此卑劣,如此病态,甚至产生了一种偏执狂,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她的酒窝和笑靥,即使对象是她的父亲。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卑劣与病态,她会不会——

这个想法反复折磨他的心,使他的呼吸都渗出一滴一滴的鲜血来。

他撑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遮住了眼中的异色。

莉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胆战心惊:“太可怕了,我真不该让你去那边。”她回抱住他的脖子,低头吻了吻那条差点贯穿他眼睛的伤痕,“你不知道这三个月,我过得多么痛苦……我好怕你和爸死在那边了。”因为艾德勒已经回来了,她说话颇为肆无忌惮,“爸要是没了,勉强算他咎由自取,谁让他去掺和那门罪恶的生意!可你要是死了,就全是我的过错了。”

他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道:“别乱想,我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但你的眼睛差一点就瞎了!”她难过地说,又满含爱怜地吻了吻他的伤痕,然后使劲搂紧了他的脖颈,黏糊糊地撒娇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的宝贝儿!你不知道这三个月来,我过得多么痛苦,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她的语气亲热又甜蜜,他的嫉妒心却再次发作,抑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是么,我以为卢瓦索先生和奥尔森先生令你相当愉快。”

要是以前的她,听到这句话准会勃然大怒,现在的她却低声窃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乐不可支地瞥他,以至于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嫉妒。

“你猜我在想什么?”她笑吟吟地问道。

他哪里猜得出她在想什么,她经常想一出是一出。

“我怎么知道。”他冷冷地说。

“唔,我猜你也不知道。”她轻快地说道,“你这颗聪明的脑袋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还好我并不介意——我就知道你会吃这两个人的醋,所以赶紧回来跟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你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坏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他沉默。

“其实——其实,”每逢吐露心声时,她总有些难为情,但第一个字说出来后,后面的话就流畅多了,“遇到你之前,我非常寂寞。没人理解我为什么会叉开腿骑马,为什么会喝烈酒,为什么会抽烟……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守规矩,不是一个上等女人,但你从来没有这么指责过我。”

因为他自以为不属于文明世界,又怎么会指责她不守文明世界的规矩呢?

“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自由。”她说,“这种自由,并不是骑马、喝酒和抽烟那种浮于表面的自由,而是切切实实的自由。我并不喜欢抽烟,但我喜欢点燃香烟的那一刻,别人惊讶而不赞同的眼光。香烟给我带来的快乐仅止于此。但是,在你的面前,我不用抽烟,也能感受到这种快乐,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抽不抽烟,我都拥有这种自由。”

他转过头,微微愕然地望着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说道:“你拯救了我。假如没有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种自由,是我天生就该享有的,而不是必须做什么事才能体会到。我爸爸虽然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但他在这方面跟我一样糊涂——”再说下去,就牵扯到母亲这个悲伤的话题了,她及时打住,瞥了他一眼。

他看着她,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眼中的愕然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神情。

她向来很难对一个人做出恰当的分析,却莫名看懂了他的眼神:“你是不是又想说,你不是一个好人,你干过很多坏事?噢,你真是个大傻瓜!我早就说过,你把我想得太蠢了。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一个危险人物,一个有着复杂过去的亡命徒。

“最初,我的确害怕过你,觉得你这个人神秘又可怕,可跟你在一起太刺激了,你亲人的技巧虽然生涩,却像野兽一样带劲儿……”她神采飞扬地说,“我的宝贝儿,我之所以会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是个难以捉摸的坏蛋呀——”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就被他吻住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捏开她的上下颌,疾风骤雨般吻着她的唇,吮着她的舌,整个人既像是一条贪婪的毒蛇,死死地缠住唯一的猎物——或许不是猎物,而是唯一允许他存在的世界;又像是一头失控的疯狗,带着病态的食欲,狠命地吞咽他唯一珍视的宝物。

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早就知道,他是个坏蛋,是个疯子,是一头危险的野兽。

所以,不管他的态度多么狂热,甚至有点儿吓人,她都会给予轻轻的回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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