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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的司铎是一个脸颊凹陷、眼皮长疱的老头儿,皮肤松弛,呈蜡黄色;但不知是否善事做多了,他的眼睛完全没有衰老之人的混浊,显得十分明亮,如少女般清澈诚挚。与其他衣袍崭新的教士不同,他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白袍,戴着玳瑁边眼镜,胡须刮得很干净。

玛戈在旅馆里候命。艾丝黛拉穿着带风帽的白斗篷,在楼下的观察车水马龙;如此两三天后,她终于等到了司铎的马车。

她立刻扑到马车前面,同时闪电般摊开手掌,让马儿闻了一下手上的镇定剂——她只想拦下马车,并不想被受惊的马儿一脚踹断肋骨。

司铎连忙伸出一只脑袋,见马儿没有伤人后,长舒了一口气,跳下车,把她扶了起来。

艾丝黛拉趁机扯下风帽,露出自己的脸庞。

因为无法使用魔法,她的长相失去了少女的天真和娇美,如同粲然怒放的野玫瑰一般,迸发出一种极具刺激力的美感。

她的头发和眼睛,则使那种极具刺激力的美感更上一层楼。

司铎瞪大眼看着她,差点说不出话。他曾见过一位用羊绒脂、牛奶、蛋清养护头发的贵妇,但即使那位贵妇如此重视头发,仍是没有这女孩的头发浓密富有光泽。

她那头浓黑的长发简直像鸦羽一般稠密,直瀑般流淌在她纯白色的衣袍之上;她的眼睛则比头发更加惹人起意,仿佛传说中的俄斐黄金,又仿佛一汪倒映着金橘色霞光的粼粼碧水。

她似乎特别紧张,不停地咬着红润的嘴唇。对虔诚的光明教徒来说,这种红是邪恶的、不健康的,仿佛触目惊心的魔鬼之血,恶狠狠地攫住了司铎的心神。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柔荑,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姐,请问您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您的家人呢?……哦,您的手冷得像冰!可怜的孩子,您一定遭遇了十分不幸的事,才会这样神志不清地走到大马路上。”

艾丝黛拉垂下眼睫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司铎的手——她很不喜欢这老头儿的手,温热,湿滑,像雨后泥巴里湿漉漉的蚯蚓。

她的内心满是厌恶,面上却扁起嘴,一抽一噎地说:“……我、我没有家人了。”

话是真的,眼泪却是假的。

“可怜的孩子,”司铎叹了一口气,示意马车夫放下小楼梯,邀请她坐进去,“快上去吧,孩子。神也不忍心您在寒风中站那么久,再站一会儿,您恐怕就要晕倒了。”

他的态度热心得不太正常。

艾丝黛拉没怎么在意,她有信心应对一切突变状况。这老头儿要是敢对她不利,她有很多种手段惩治他。

等她在车厢里坐好以后,司铎也坐了进来。

车厢很狭窄,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皮上丑陋的肉疣,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正以一种十分迟缓的速度,在她的五官上慢慢攀爬着。他既像是在品味她的长相,又像是在思考她的来历。

然后,他递给她一尊被红绸包裹的袖珍神像。

司铎和蔼地说:“吻一下神像的衣摆,神就会把你从厄运的泥沼里拯救出来。”

艾丝黛拉接过神像,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

她低头看向这尊袖珍神像,尽管尺寸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冷漠而威严的眼睛,和她在王宫、教堂和法庭的穹顶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闭上眼睛,故作虔敬地吻了吻神像的衣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几乎是吻上去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片空旷、安静、金光闪耀的海洋。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金色海洋的前面。

她看不清身影的穿着,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她双手颤抖,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身影并不是神,更像是神的化身。一缕黑雾飘浮在身影的周围,用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俯视着身影。

艾丝黛拉刚要继续观察下去,头脑就传来一阵刺灼的疼痛。

神不想她继续看下去。

金光闪耀的海洋消失了。

艾丝黛拉睁开眼睛,回到了车厢里。

她低下头,困惑而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上的神像。

她刚刚看到的是神?

世界上真的有神?这怎么可能?

她跟至高神殿的掌权者待过一段时间……那个人可是传说中神的化身,体内蕴藏着一丝圣洁的神性,可即使是他,也没有让她目睹神迹……边境的一个司铎,怎么可能让她看见光明神?

“神没有让你吻他的衣摆,是吗?”司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温和地安慰道,“不要难过,也不要去揣测神的想法。神的作为,凡人是不可能参透的。神在天上,你在地下,他看到的,知道的,掌控的,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别多想啦,不管你过去遭遇过什么,只要你够虔诚,够忠贞,按时祷告,神的灵都会拯救你的。”

他的话,艾丝黛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定定地凝视着神像,凑上去,鼻子耸动着,想要闻出上面有没有迷药的气味。

司铎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猛地夺过神像,怒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大不敬,知道吗?!只有异端分子才会像你这样对待神像!念在你年幼无知的分上,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么做,我会直接把你扭送至裁判所!”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