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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宽宏道,“换一个要求。”

小杨清偏头看她,眼睛被洗过后,更是亮得望月心尖颤抖,“那我要你离我远远的。”

“……!”望月眼皮再重重一跳。

忍无可忍,在他额头上打一下,“杨清,你真是从小到大,都蔫坏蔫坏的!亏我以为你小时候可爱呢,一样的讨厌!”

……

…………

………………

总是望月带着小杨清,潇洒地离开了杨家村。在镇上去了趟赌-坊,换了些银钱,给小杨清买了身衣服。成衣铺的老板娘看着小公子眉目俊秀,长到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祸害,对着门口等着的望月一阵夸,“这是夫人的儿子吧,真漂亮!”

望月抿嘴乐,伸手绕了绕自己耳边的发丝,俏丽的模样,看得老板娘一滞。小姑娘才笑道,“看我这打扮,像是妇人吗?我可不是他娘。”

“那姑娘是?”老板娘诚心拉家常。

望月对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扬眉,坏笑招手,“杨清,告诉她,叫我什么?”

小杨清憋红了脸,被望月拽到怀中,被望月威胁地瞪着,他才张嘴,特别小声地叫了一句,“娘子。”

望月开心地丢了银票,拉着他扬长而去了。

徒留身后成衣铺中的老板娘目瞪口呆:“这姑娘有病吧?!”

不管望月有没有病,不管望月怎么逗小杨清,小杨清现在,总是她一路领着的。他失了爹娘,对周围事物总是抱有警惕心,有些害怕。见到人还会紧张。望月却从不同情他,不管他是装模作样还是怎样,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街上闲逛,她看到好玩的,就自己过去玩。不光自己玩,还强迫小杨清跟她一起玩。

小童一开始简直被她欺负哭,一路走一路眼睛红红的,然被望月打击着打击着,心脏也强大了,到后来被她抱着,拿小箭射靶子赢小泥人时,他颊畔已经露出了好看的酒窝。

望月就抱着他,亲亲他星星一样的眼睛,再戳戳他的小酒窝。

一路开开心心地抱着他回客栈,“笑起来多好看!我不喜欢你总是皱着脸,跟我在一起,你就要笑!”

小杨清发现望月心情一好,就喜欢抱着他走了。他已经五岁半了,不是三岁,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在家时爹娘都不总是抱他了。望月抱他在人群中走,他小脸红红的,很是不好意思,很是抗拒。不过抱着抱着,也习惯了。

等回到客栈时,这个对望月充满了警惕心的小孩子,已经抱着少女的脖颈,头趴在她肩上,闭眼睡着了。暖暖的呼吸喷在少女的长颈上,望月心里痒痒的,欢喜无比。

他乖乖巧巧地依偎着她,不把她当敌人,她心里是这么开心。

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呢,望月也要摘给他的。

但小小的杨清并不要天上的星星。

望月每天逗他玩,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陪他吃吃喝喝。他脸上的笑,慢慢就多起来了,也不再总是想着死去的爹娘了。

……

随着两人熟悉,小杨清不再害怕望月,然而,却也再不肯叫她“娘子”了。每次喊她,又恢复了“姐姐”的称呼。

望月怨恨不已,把他拽入怀里,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叫‘娘子’!不然明天不给你吃饭!”

杨清真是长得漂亮,从小漂亮到大。

小小的孩子,玉团子般,又白又软,被望月箍在怀中,靠着她的膝盖,硬是笑着摇头,“不吃就不吃。‘娘子’是叫娘子的,你才不是我娘子。”

望月嘲笑他,“你‘娘子’来‘娘子’去,我听得头都晕了。果然是小孩子,词汇不够,话都说不清。笨蛋!”

他被她在头上打一下,却只是伸手摸了摸,依然眉目明和,既没有委屈,也没有生气。

看着他的小脸蛋……望月捂脸,小声,“怎么长这么像啊……”脾气都这么像。

小杨清看这个姐姐又开始犯病了,也不多问,只拉着她的手,“姐姐,你看看我昨天学的新招式,有没有练好。”

他一路练的,是他爹教他的武功心法。望月在旁边扫两眼,正好她也在学着云门的武功,指导不了长大后的杨清,现在的小杨清,她还是指导得了的。望月的脾气不好,常一点不顺心就恼怒,然而对面教授的小徒弟是叫杨清的小童,这么聪明,她教的怎么样,他都能快速领悟,让望月不得不佩服。

听他又要练武功,望月坐在借住民宅院中的一棵槐树下。夏日炎热让她昏昏欲睡,打个哈欠,“你才多大,这么勤奋干什么?别练了,出去玩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小杨清认真道,“我学了武,长大后,就杀掉魔教的人,为我爹娘报仇。我得快点学,变得很厉害。”

望月捂着嘴打哈欠的动作一顿,低下眼睛,看院中站在她面前的小个子男童。她用一种古怪奇异的眼神看他,慢吞吞说道,“杀了魔教的人?不,我说了,你不要跟圣教为敌。因为我是圣教的人。”

“你不是,”他说,“我在街上认出了那些人,你都不认识。”

“我又不是圣教的每个人都认识!总之你不能跟圣教为敌!”

“不!”小杨清抿嘴,态度很坚决,“我要报仇。”

望月盯着他半天,眼神几变。一时想着我在做什么,帮圣教培养一个强大敌人?一时又想着杨清报仇也没错,他被害成这样。

然后又怅然想:我想带他回圣教。他是不肯的吧?

五岁半的杨清,又软又甜。然而脾气拧起来,跟二十多岁的他一样。没主意的时候是随便你怎样,有主意的时候是全部都跟着我走。很少有绝对要做的事,然这个绝对要做的事一旦他下定决心,那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劝不了的。

他从来不曾因为她是魔教圣女,就说我父母的仇不报了。他只是在想别的解决方法而已……况且他最新决定的针对魔教的复仇,让魔教付出的代价,真论起来,其实比让魔教灭门,也好不到哪里去。

望月出神地看着在树下练招式的小孩子,心想:我真的还要带他回圣教?

其实杨清不适合圣教。

圣教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的污秽肮脏可怕,没有人护着的话,会毁了现在的杨清的。这个时候,圣女望月还不是圣女,原映星也不是圣教教主。他们都还被现任教主侮辱欺负着……没有强大的依靠,回去圣教,望月自己无所谓,本就是这么长大的,杨清可该怎么办?

这么漂亮的男童。

眼睛这么好看。

笑起来这么戳人。

他的眼睛,到二十多岁的时候,都像孩子一样干净,盛满了星光。

这是云门良好的成长环境带给他的。

不是圣教。

圣教永远养不出杨清来。

望月看着树下的男童,微微露出笑,想到:算了,我的清哥哥,还是回云门去吧。云门才是适合他的。

让他永远这么吸引她。

让她迷恋着他,就像迷恋着光一样。让她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他,拼尽全部力量,去追他,去爱他吧。

小杨清练完一段剑法,回头,看到树下的美丽少女,托腮看着他发笑。笑起来这么温柔,清恬美丽。

看到她的笑,小童以为她是赞赏自己武功练得好,于是也很高兴。跃过去,扑入她怀中,“姐姐!”

望月搂着他,任这个小火炉靠在怀里。他身体太烫了,望月平时肯定就把他拽丢出去了。现在却是一想到很快要送他去云门,满心地舍不得,就搂抱着他,觉这点儿热度,也不是忍受不了。

她又低头去亲他了。

耳边的清水滴一样摇晃的耳坠,打在小杨清的脸上。打得他的小脸红了一块,捂着脸,抬头盯着她的耳坠。

望月捏捏他的脸,得意问,“我好看吧?”

他点头。

“愿意娶我吗?”

小童愣一下,小声说,“你比我大这么多……”

望月瞪他,他真的不怕她,居然还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你比我大这么多,我能娶你?”

“你懂什么,”望月一本正经,“想娶就能娶的。小孩子也能娶大人的。”

小杨清再次被望月欺骗,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娶你。”

望月心口一跳,望他许久,无声地抱住他。

他从来没说过娶她的话……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娶她……

杨清性格这么慢,光熟悉她,恐怕都要熟悉好几年。他一点都不着急,她催促也没意思,跟开玩笑似的……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给长大后的杨清。幼年时的杨清,却已经许愿娶她。

真喜欢他啊。

然而望月并不是喜欢多感伤的人。

她过一会儿,又开始逗小杨清了,“我耳上的耳坠好看不?”

“嗯!”

望月捏捏他的鼻子,“给你也磨耳洞,戴耳坠好不好?”

小杨清很吃惊,“男孩也能磨耳洞?”

“怎么不能?”望月心想,我们圣教的苗疆弟子,男的都戴耳环呢,诱惑他,“跟我戴一对儿!一模一样!好不好?”

她伶牙俐齿,谎言天衣无缝,骗长大后的他骗不过,骗小时候的小可爱,却是一骗一准。

小童还迟疑,望月又作伤心样,“你不愿意跟我一样吗?亏我这么疼你……”

小杨清很快心软,“那好吧。”

被望月高高兴兴抱怀里亲一口。

……

望月做决定送杨清去云门后,就改变了自己行路的方向,一路往北而去。她以为她要将他一径送到云门山下,就跟她第一次遇到长大后的他一样,在山下与他相别。

然而还没有离开西南的境遇,他们就碰到了云门掌门风行云。

风行云正是青年模样,白衣若云,在街上跟人打听杨家村的灭门惨案,望月领着小杨清在街头玩。小杨清玩得无忧无虑,望月却是一抬头,就看到了风行云。她看着他,看他一眼,从他的轮廓面相上,看出日后云门掌门的一点儿影子来。

而且,他还在打听杨家村灭门惨案。

望月看着他,久久不语。

风行云突而转头,看向身后的街头,看到了立在一个小摊前盯着他看的少女。习武人的感应,让他自然没有错过少女的打量。

于这种意外中,双方相遇。

风行云始终是关注师弟一家的,听闻师弟家灭门的事,就亲自下山,想帮师弟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走师弟的儿子,教这个孩子在云门,健康平安地长大,长成杰出的人物。

望月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据实相告。双方借住一家民宅,晚上用膳时,望月将茫然的小杨清推到了风行云跟前,给双方介绍。风行云看着小而乖巧的孩子,眼眶就有些红,连连对望月道谢,并问她,“姑娘如此大义,不知是哪家弟子,我云门上下感激姑娘的大恩……”

望月笑一笑,“我就是一个路人而已。”低头温柔地看着小杨清,“掌门,您要好好待这个孩子。”

她说了,又觉得自己是白说。云门对杨清是很好的,能给他的都给了,能教他的都教了。杨清之所以是杨清,他父母都没什么功劳,基本全是云门养得好。人杰地灵,指的就是这家门派了。

当晚,望月便决定告辞。送出了杨清,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打算去圣教看看。圣教不还有个幼年时受苦的她么?她去看看,能不能解救下可怜的自己。

晚上,她与风行云说好小杨清的事,回自己屋子收拾包袱,准备在小杨清知道之前,趁夜离开。然她在屋中找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放好的钱袋子。望月疑惑摸脸,在暗夜中喃声,“我记得就是放在这里啊……我记性不差吧?”

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门,没看到人影,正要关上门,突一顿,低下头,看到小小的仰着脸的男童。

他面孔玉白,眼睛黑白分明,仰着脸看她。

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要走啊?”

“……”杨清,真是从小就心思细腻啊。

望月板起脸,“你是不是把我钱袋子拿走了?还给我!”

小杨清看着她,说,“我、我出去买糖,花光了。”

“……”

望月温柔地看着杨清:小破孩。

你从来不喜欢吃甜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笨蛋。

你到底不会撒谎。毕竟你还这么小,你都还没有六岁。

叹口气,“连撒谎都不会……你说你会做什么呢?”

她也不要钱袋子了,转头回屋子,把包袱往背上一背,走到门口,冲警惕看着她的小杨清招一招手,眸子弯弯,“乖,去睡觉吧。”

出门往外。

她一径往院中走去。

小孩子在她屋门口发呆了片刻,就迈着小短腿追了出来。他在院中追上来,拽住她衣袖,“你去哪里?!”

“去买好玩的给你。”望月随口道。

“你骗我!”拽着她衣袖的男童声音哽咽,情绪听起来有些激动,永远轻轻弱弱的声音拔高,“你就是想走,你就是不要我了!”

望月一点点低头,看他,面无表情,“对啊,我就是要走。我要去魔教,我都说了了我是魔教人。你不信而已。我现在就要回魔教去,不要拦着我。”

起步就走。

而这一步,衣袖再次被小手拽住。

望月恼怒,“你干什么?!”

小孩子抬着眼,眼眸湿润,神情认真,慌张道,“姐姐,你别不要我,我不想去云门。我也去魔教,我跟你一起走。你别丢下我。”

望月愕然,再次低头看他。

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时而抬起头看月亮,时而又低下头,看这个拽着自己衣袖、可爱可怜的小男童。她心中开始有些难过,遥遥想着:

今晚的月光多么明亮,星光多么灿烂。像是我一次次跟他分离,又一次次与他重逢。我心爱的男人还不是男人,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子。不到六岁的小孩子,他也依然喜欢我。他偷了我的钱袋,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挽留我。他这么可爱,这么让我欢喜。

而我为了他好好长大,又必须抛弃他。

望月出神许久,慢慢蹲下了身,看着眼圈微红、眼睛湿漉的小杨清。她伸出手,给他擦去眼中水渍。

望月说,“杨清,你要记得,我叫望月。”

“……嗯?”

“我的名字叫望月,”在这个超乎现实的存在中,望月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很认真地与他说,“我叫望月,日后会是魔教圣女望月。你要记得我。”

“我记住了。”

“等你长大了,如果遇到一个叫望月的魔教圣女,她喜欢你喜欢的全天下都知道,追你追的每个人都调侃你,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给她机会。你就给她那么一次机会,等她走过来,你会很喜欢她的,好不好?”

“好!”

少女的眼睛也湿润,水光也在眼中流转。她微笑着,伸出手,与他拉钩,“记得她。不要忘了她。你记得你要娶她的。”

幼童强忍着泪水,点头,再点头。

他很懂事,他预料到面前的少女在告别,她眼中的潮湿让他心悸又害怕。他跟着她一起伤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了她高兴,只能点头。

在点头中,在眼眸湿润中,看少女重新站了起来,一点点,将他的手推出去,转身,走入了黑夜中。

慢慢的,融入了黑夜中。

夜月极明,清凉有风。少女出了院门,回头看他,见小小的孩子站在夜色深处。

眼睛明亮,水在脸上流。

望月心想:他会忘了我的。

他才五岁多。他长大后,就会忘了我。

像他忘掉他爹娘的长相一样忘掉我。

然而在这一刻,我与他,我与他……一定是冥冥中,存在某些感应的。

我等着他,我向往他。我要一直一直的,唯一唯一的,和他在一起。

“清哥哥,你记得,你答应过,你要娶我的,”少女喃声,“你要是忘了……”失神片刻,“忘了也没关系,我还会找到你的。”

——我喜欢你。

一直喜欢你。

——我等你。

一直等着你。

——我守望你。

一直守望你。

你莫要、莫要……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