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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监听了他的电话,我说你怎么那么神通广大。”虞度秋瞬间识破了他的小花招。

……干,果然言多必失。

“不用那么麻烦,纪队,我马上让他停车,你们只管捉鳖。”虞度秋胸有成竹道,“你待原地别动,让赵师傅千万别开车。”

纪凛听了觉得奇怪:“为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电话中的话音刚落,周遭突然啪地一下全黑了。

纪凛惊讶地探头望向车窗外,发现整条山路两边的路灯像变戏法似地全灭了。

还真是一座山都是他们家的……

皎洁月光倾洒而下,四周一片静谧安宁,视线越过随着夏日夜风轻轻摇晃的漆黑树影,能俯瞰整个新金区乃至半个平义市的繁华夜景——马路上的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高楼大厦与小区住宅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光与夜在视野中各占半壁江山。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光明与黑暗,再暗的地方也有月光照耀,再亮的地方也有阴影笼罩。

没有人能永远沐浴在灿烂温暖的光下,即便是虞度秋那样的天子骄子,也曾经历过窒息的黑暗,甚至因此而惧怕黑暗。同样地,也没有人能一辈子隐匿于暗处,怙恶不悛。

光明总有照到暗处的那天,幽灵总有显形的那天,当那一天来临……

纪凛轻抚过腕上手表,浅沟嘴角,随即告诉赵师傅:“我们追——”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像是轮胎重重摩擦过沥青马路的刹车音,撕破静谧的空气,惊起鸟雀无数。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震天巨响,连电话那头的虞度秋都听见了:“姜胜居然没停车?他疯了吗?”

纪凛也觉不可思议,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开山路,是嫌命太长吗!

“我去看看情况!你把路灯打开!”

赵师傅此刻已从胆战心惊中恢复过来,不用他吩咐,路灯一亮便掉头直冲山下,大有要一雪前耻的架势。

姜胜没开出多远,他们拐了五六个弯,便发现了一段围栏缺口。

“停车!赵师傅你等在这儿,我下去看!”

“好咧,您拿上手电筒!”赵师傅扔来一样东西。

纪凛接住,一眼便看到了上边的劳斯莱斯标志。

“……”

拿这玩意儿搜查逃逸的嫌犯,感觉自己一下从片儿警升级为公安厅厅长了。

然而当他冲下山坡后,发现这高级手电筒根本没用——超跑冲出围栏后坠下山坡,被一块凸起的巨大山石拦截,车身整个儿翻了过来,轮胎朝上。最要命的是,尾部引擎在激烈的碰撞下摩擦着火,点燃了周围一圈草木,火光炽亮刺目。

炎炎夏夜,气候干燥,山火蔓延速度极快,空气温度急剧攀升,到达一定燃点后,车子随时可能爆炸,这时候过去无异于送命。

但耗费了这么多日日夜夜、人力物力,终于即将抓住一颗真正的棋子,让他如何置之不顾?

纪凛一咬牙,对坡上大喊:“赵师傅!快喊人来灭火!”接着便奋不顾身地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车内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护住了姜胜的头部,他在猛烈的冲击之下昏迷了过去,又因剧烈疼痛而转醒,正倒挂在驾驶位上痛苦地呻吟,半边肋骨断了几根,腿部的枪伤拖累了他的行动力,没法自己爬出驾驶位。

纪凛滑到车旁时,蹭了一身焦黑的草屑,他半秒不敢耽搁,立刻用力去拉车门,然而车门已经凹陷变形,彻底卡死,凭人力无法掰开。他只好伏倒,爬进车头与地面之间的狭小空隙,把手伸进碎裂的挡风玻璃,试图将姜胜拽出来。

然而跑车座位设计低矮,姜胜的腰部以下几乎陷在座椅里,光凭一条腿的力气实在无法蹬出来,试了几次便放弃了,冲纪凛摆手:“你走吧!纪警官,别管我了!”

纪凛怒不可遏:“你以为我他妈是为了救你?你死有余辜!我是在救真相!救正义!给我出来!”

姜胜不可自抑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剧烈咳嗽:“什么狗屁的正义……咳咳!没有人生来就会犯罪,纪警官,你猜我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还不是因为你们所谓的正义从来不为穷人降临!虞度秋有事你们亲自上门服务,我报警那么多次你们只会和稀泥!”

纪凛死死拽住他不松手:“放屁!犯罪就是犯罪,找什么借口!你往哪个派出所报的警?有本事带我去对质!不然就别含血喷人!”

火舌越燃越旺,浓烟滚滚,地面和车内的温度已经高到令人不适,熏得两人脸上一片灰黑。纪凛铆足了全身力气拽他,然而姜胜手臂上全是血和汗,滑腻得根本抓不住。

他正要再往里爬抓姜胜的肩膀,姜胜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抽出刚才逃跑时用的那把尖刀,猛地往前一刺。

纪凛立即往后缩回身子,险些被他刺中,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我在救你!”

“我不需要……警察救……”姜胜已是强弩之末,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但我承认……你是个好警察……为了那个姓穆的警察,你够拼命了……咳咳!如果我以前遇到的是你,我可能……可能不会死在这儿……”

纪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大变:“你说谁?穆浩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在哪儿?他没死吧?!”

大概是将死之人其心也善,姜胜居然真的答了:“我不知道他死没死……刘少杰知道……你们已经抓了他,去问他啊……”

“我当然知道他知道!”纪凛咆哮,“可他不说!怎么拷问都不说!他到底在护着谁?为什么宁可被判死刑也不说?!”

“哈哈……纪警官,死对我们来说不可怕……可怕的是像死了一样活着……他不告诉你的原因我很清楚,我也不会告诉你……让你也体会一下……绝望的感觉……哈哈……”

纪凛恨得几乎把牙齿咬碎,再度往前爬:“你别想一死了之!死都不怕还怕被警察抓?你不是还要去找人吗?不打算找了吗?”

姜胜原本已被高温蒸得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听见最后两句,倏地睁开,然而眼中的光很快黯淡下去:“不找了……我知道他不要我了……早就不要我了……咳咳……否则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

纪凛匍匐前行,被地上的碎石割破了衣服也无暇顾及,体感灼热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喉咙鼻息间全是令人窒息的浓烟,仍旧竭力朝他伸出手:“我不知道你要找谁,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据我所知,你没有直接参与过杀人或贩|毒,你还这么年轻,或许有生之年能出狱,你难道不想开始新的人生吗?就甘心这么轻易地死在这儿吗?!”

姜胜听见最后两句时,眼睛亮了亮,似乎被他说服了,沉默片刻后,终于扔了刀,也朝他伸手:“纪警官……你还真是跟别的警察不太一样……”

纪凛竭尽所能地伸长手臂:“你错了,我只是个无能的警察,我错过了很多次救人的机会……但他告诉过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希望。我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能救成你!”

两只脏污的手越靠越近,纪凛的身体卡在狭窄的缝隙间,胸腔几乎被沉重的车头压扁,已经彻底无法呼吸,屏着最后口气,奋力去够姜胜的手,两人的指尖仅差两厘米、一厘米……

马上就能抓住这条年轻的生命了,他终于能救下一个人了——

突然间,他双脚猛地一重,不及反应,便被人抓着脚踝,从车下一把拖了出来。

“纪队!你不要命了吗!”娄保国架起他就往外跑,手中的灭火器滋滋喷射出干粉,勉强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

纪凛怔怔环顾四周,才发现火势已经超出控制,熊熊烈焰在树林间肆意狂舞,翻倒的车身周围全是噼里啪啦燃烧的焦木,幸亏那块大山石暂时挡住了火势蔓延,否则他刚才已被烧死在车下。

他用力甩开娄保国,焦急地往回冲:“你别管我!我必须救他!他知道凶手是谁!”

娄保国拦腰截住他,一使劲扛上了肩,迅速开路冲出火海:“为了个罪犯不值得!别犯傻了!”

“他罪不至死!也是条人命!”纪凛拼命挣扎嘶吼,“放开!我还有话问他!”

娄保国压根不听他指挥:“你救不了所有人!纪队!少爷让我转告你:如果你今天死在了这儿,还有谁会像你一样执着地救穆浩?没有了!你是唯一坚信他还活着的人!他因你的信念而活着,你死了,等于他也死了!”

纪凛一下子呆滞住。

娄保国手里的灭火器彻底告罄,随手扔到一边,看着面前最后一道火墙,猛吸一口气壮胆,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穿越火焰的那一刹那,纪凛的视线与车内的姜胜对上了。

火光太晃眼,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见姜胜眼中闪动着隐约的泪光,遥遥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有些天真的小梨涡。然后抬起手,按住自己的眼尾往上提,做了个类似鬼脸的表情。

“轰!!!”

瞬间的强光吞噬了价值数千万的跑车,巨大的爆响惊天动地,爆炸产生的气浪如飓风般压弯了周围一圈树木,弹射出的车身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在火光的映射下,独特的材质如钻石般闪耀夺目。

耳朵在巨响之下失聪了片刻,光用眼睛看,仿佛一场璀璨至极的烟花盛宴。

而那个火焰纹身的男孩,最终消失在了滔滔滚滚的烈焰之中。

警方与消防队到达时,已是一刻钟后,又花了半小时灭火。所幸这块山头开发的时候就做好了防火措施,树林之间并不相连,火势没蔓延到整座山上去。

娄保国灰头土脸地坐在幻影敞开的后座上,身上被飞溅的碎片擦出了几条伤口,正光着膀子给自己消毒擦药,突然旁边递来一瓶矿泉水。

他抬头一瞧,乐了:“哟,卢小姐,又见面了。”

卢晴豪爽地一拍他胳膊:“别这么客气,叫我小卢就行,给,洗个脸,谢谢你救了我们队长。”

“嗐,小事儿。”娄保国拿纸巾沾了水,往脸上胡乱抹了抹,总算恢复了点儿人样,朝旁边努努嘴,“纪队感觉好点儿没?”

卢晴回头看那道坐在断裂围栏旁的孤单背影,心疼地说:“哎,人死在他眼前,肯定留下心理阴影了,局里会给他安排心理疏导的,我相信他能扛过来。诶,对了,你家少爷呢?没事吧?”

“没啥事,就是一边脸肿了,倒是我大哥受了枪伤,少爷带他去医院了。”提起这个娄保国就叹气,“想我当年陪少爷去瑞士雪山执行任务,紧急降落时摔断了腿,少爷也没陪我去医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