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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江匪石还能保持平静,笑着问道:“敢问小侯爷要我们做什么呢?”

“你们平日里就在各村走动,巡查巡查,尤其是山脚下和侯府附近。若是发现猛兽,你们便驱之。若是发现土匪,你们便报予侯府,侯府会派兵丁去围剿。你们若是能够搭把手共同剿匪,完事之后侯府还会发放额外的赏钱。若是有了伤亡,侯府会重重赔偿。”

秦青直直地看着刘三,问道:“这事有些风险,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出力?”

刘三垂下头做沉吟状。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路是落草为寇,从此带着妻女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度日。

另一条路是堂堂正正接了侯府的差事,既可以拿到月钱吃饱饭,又可以保护乡里乡亲,还不用被抓去服徭役离开妻儿。

其实村里也有组建巡防队,但因为没有酬劳,还很危险,而且白白浪费了大家外出做工的时间,所以并无多少壮年汉子肯干。

现在侯府愿意出钱出粮,还帮着交税免除徭役,情况却又完全不同了。

其实小侯爷不来找我刘三,只要随意放出风声,十里八乡全部的壮劳力怕是都会去侯府争抢这份差事。小侯爷来找我是看得起我啊!

想到这里,刘三拍着桌子大吼一声:“老子干了!”

一边是腥风血雨,前途未卜;一边是安居乐业,平平顺顺。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算盘落空的江匪石:“……”

拍完桌子,刘三才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小侯爷,不能自称“老子”,于是连忙站起来赔罪。

秦青摆手朗笑,全然不曾介怀:“刘大哥果然豪爽,那么这事便定下了。你这边召集人马,明日带到侯府登记造册,后日开始巡防。登记的时候,侯府会提前给你们发放一个月的月钱,解你们燃眉之急。”

这“燃眉之急”四个字真是说到刘三的心坎里去了。他武艺高强,常常能打到猎物,便也不愁吃喝,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却都一个个快断炊了。

饿极了的人比野兽可怕无数倍!

刘三看了看院子外面不停游荡的那些妇人和女童,心下凄然,末了深深弯腰,向秦青道谢。

江匪石也笑着感谢小侯爷大仁大义,实则心里略有些不虞。他的计划还未开始就被这位小侯爷搅黄了。

为了侯府的安全,小侯爷还真是想了一出高招。只要把附近的壮年汉子都聚拢在侯府麾下,匪患自然就杜绝了。大家有了这么好的生计,谁舍得离开家人上山为寇?

已经落草的那些人闻听消息或许也会偷偷跑下山来,混进巡防队伍里。

当然,若是小侯爷驭下无方又太过露富,怕是会被这支队伍反噬。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侯府会被冲天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乱世里的男人一个个堪比豺狼,只有虎豹才能震慑豺狼,而不是一只娇弱的兔子。

江匪石微微一笑,并不曾提醒天真的小侯爷。

叶礼也想到了其中的种种好处与隐患,却不知道该如何点明。他现在只是一个“蠢笨无知”的莽夫而已。

正纠结时,叶礼忽然听见小侯爷用信赖的语气说道:“叶礼,你武艺高强,这支队伍由你来管。”

受到秦青忽然的“重用”,叶礼竟觉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压着脊背,沉着嗓音说道:“小侯爷请放心,小的一定把这支队伍管得服服帖帖!”

千军万马他都能辖制,几个村夫又算什么?

江匪石微微上扬的唇角僵了一僵。

刘三认真打量叶礼,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方煞气满溢血光迸射的眸子上,便也顺服地说道:“日后还请叶兄弟多多指教。”

事情已经谈妥,秦青站起身,仔细打量了江匪石一眼,转身离去。

“你说得对,他不是好人。”一声叹息响在心里。

996连忙附和:“对对对,你身边没一个好人,谁都不要相信,谁都不要喜欢,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秦青没有回应这句话,慢慢走了出去,刚来到院门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嚎。

“当家的,求你不要卖掉草儿!那可是窑子啊!草儿今年才七岁,不能去那种地方!求你了,求你了当家的!”

秦青转头看去,却见之前游荡在路边的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此时抱住一个中年汉子的腿苦苦哀求。中年汉子手里提着一个瘦巴巴的女童,交给坐在牛车上的一名矮胖男人。

对于妻子的哭嚎,女儿的啜泣,中年汉子仿佛全然不曾听到。

“银子给我。”他伸出手,满目都是贪婪。

“你这婆娘卖不卖?”矮胖男人伸出手捏住妇人的下颌,迫使其张开嘴,左右查看牙齿。

这是买卖牲畜的方式,却用在了人身上。但眼下的世道便是如此。乱世中人不如狗啊。

“卖卖卖,您给我半两银子就行了!”中年汉子欣喜不已地点头。

“当家的不要啊!福生还小,需要人照顾,你别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妇人愣了愣,继而哭得越发凄惨。

“滚你丫的!”中年汉子狠狠踹了妇人一脚,又把提溜在手中的女儿随意甩上牛车,迫不及待地喊:“总共一两半的银子,快给我!”

矮胖男人从怀里掏出银子,仔细掂量一下,这才放在中年汉子手心里。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一旁的院子里跑出来,抱住中年汉子的腿说道:“爹爹,我饿了!”

母亲和姐姐又哭又喊地被抓上马车,他也只是懵懂地看了看,并不曾流露出哀伤与不舍。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只装着两个字——吃饭。

这就是饥饿压迫下最为残酷的人性。只要留下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什么媳妇、老娘、女儿,都能拿去卖钱,甚至可以交换给别人当成两脚羊烹熟。

中年汉子抱起儿子,乐呵呵地说道:“爹爹有钱了,爹爹带你去城里下馆子!”拿了卖妻卖女的钱,他也只是用来挥霍,并不曾为生计考虑。

秦青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幕。

阿牛和叶礼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却碍于身份不能冲上去救人。

江匪石和刘三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只是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

看见中年汉子卖掉妻女拿到了许多银子,不少人从屋里钻出来,拦住矮胖男人的牛车,不断询问情况。

“我只要童女,若是谁家的媳妇长得标致,身段也佳,可带来与我看看。”矮胖男人高声说道。

于是整个刘家村都热闹起来。原本还在黄土路上游荡的那些妇人与女童都像鸡崽儿一般被家人捉住,拉扯到矮胖男人面前。

有些妇孺挣扎哭泣,有些妇孺满脸麻木,还有些妇孺满怀希冀地问:“去了窑子能吃饱吗?”

矮胖男人呵呵一笑,满脸yin邪地说道:“我怕你们吃得太饱,撑死了!”

一听这话,那些不断挣扎哭泣的妇人和女童竟也安静下来,接受了被贩卖的命运。

人要先活着,而后才能保有尊严。不知怎的,叶礼竟想起了秦青的话,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

若是不曾微服,他恐怕永远都看不见这样的惨况。

“小侯爷,你能不能把他们买下?”叶礼哑声问道。

如果他是李夙夜,他会处死这些买卖妇人和女童的牲口,杜绝这样的惨事发生,只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江匪石和刘三也默默看向秦青,眼里带着期盼。

他们倒是想救人,但他们是村里人,把周围邻居的妻女都买下算怎么回事?将来又哪来的银钱和米粮养活这么些人?万一更多村民带着妻女找上门,让他们出钱买下,他们又该如何?

在这乱世,只有行恶是理所当然,行善却会害了自己!

刘嫂子抱紧女儿,害怕地瑟瑟发抖。她很庆幸自己嫁了一个能干又敦厚的丈夫,以至于她和女儿不必像牲畜一般被卖掉。

哭泣的声音已经停止了,矮胖男人乐呵呵的笑声不断传来。以往需要花五两银子才能买一个人,现在他可以一直压价,压到半两甚至几百个铜板。

这些村民为了把妻女甚至老母卖出去,叫的价一个比一个低。

人命在这乱世里不值钱啊!

“小侯爷?”叶礼再次喊道。

秦青收回怜悯的目光,叹息道:“我若是把这些人买了,明日便会有更多人去侯府门前卖妻卖女。”

“卖给侯府,总好过卖进窑子。”阿牛忍着怒气说道。

“我买得下一个村的妇孺,却买不下一个城的妇孺。救人不是这种救法。”秦青还是拒绝。

“小侯爷,你就行行好,把她们买下吧。”阿牛开始掏自己的荷包:“我攒了一些银子,我把银子给你!”

叶礼也摸向了自己的荷包,胸膛里燃烧着怒火。

他不明白秦青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他的仁慈难道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他可以照拂小凳子,也可以给附近村寨的青壮年一条活路,却不能救下这些妇人与女童?

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举手之劳的事吧?秦家的银子可是多到花不完!

是因为妇人和女童身子孱弱,没有用处吗?养了也是浪费米粮,所以见死不救吗?

叶礼的脸色已是一片阴沉。

便在此时,秦青忽然说道:“我昨日在古籍中找到一张养发的方子。”

叶礼:“……小侯爷,现在谁还有心思养发?活都活不了了!你的头发难道比人命还金贵?”

矮胖男人把女童和妇人一个一个拎上车,嘴里发出贪婪的笑声。那些村民竟还主动拿来绳子,把自己的妻女像猪崽一般绑好。

叶礼的手暗暗摸向腰间的短刀,已是做好了暴露身份的打算。

却在这时,江匪石搭了一句话:“我祖父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夫,我也识得几个字,承袭了他老人家的衣钵。敢问小侯爷可否透露一下方子里的配伍,我帮您参详参详。”

秦青转而看向江匪石,眼里闪烁出兴味的光芒:“方子是这样的……”

他一一道出药名,流光溢彩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江匪石,全然不敢相信这人竟听懂了自己的用意。